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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孫閑聊了一陣,江氏近來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河德秀將來帶回來的錦盒交給江若寧,原本她是想等到江若寧出閣時才給的。現在江若寧在縣城的動靜鬧得太大,她是捕快,婚事不好處理,還與死人打交道,在百姓眼里,這樣的女子不是好媳婦。
“寧兒,我這兒有當年你親娘留下的東西,你今兒來了我便交給你。”
“姥姥,先擱那兒。”
“你大了,你自己保管吧。”
江氏打開她的大木箱子,從里面取出一個用錦緞包著的錦盒,“這里面有三百多兩銀票,又有些頭面首飾,當年德秀抱你回來,說這些是留給你的。你先拿去!早前你小,曾用過些銀子。這幾年家里日子好過了,我把用掉的又填補上了,德秀說這是你親娘留給你的。你拿著!”
錦盒里的頭面首飾都是小戶人家常見的,純銀的居多,只得兩根赤金的釵子,式樣也最普通過時的,現下戴這些式樣的幾乎已經沒了。
親娘……
她心里苦笑,留給她的東西,怕是親娘不想戴的,留在自己屋里用來打賞下人又覺得太多,便隨手撿了幾樣,裝到這個錦盒里,又裝了三百多兩銀票在里頭留給她。
大戶人家果真涼薄,對親生女兒如此,對外人怕是更甚。
江氏似瞧著她的心思,語重心長地道:“寧兒,這好歹是你親娘給你的,你就圖個好彩頭,自己留著吧。還記得你五歲那年,我從里頭挑了一個長命鎖給你掛在脖子上。告訴你:這是你親娘留給你的,你就天天拿在手里捧著,那時候你可喜歡得緊。”
那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真正的江若寧知事以來,常常一個人躲在屋子里捧著用舊裳改的衣服發呆,靜靜地聞著上面的味兒,尋覓著親娘的氣息。幻想著那舊裳原是親娘穿過的。后來不穿了,就送來給她改成新裳穿。
她得了江氏轉給的長命鎖,她也是偷偷地捧在手里。每天都會掏出長命鎖看上一陣,幻想著親娘很愛她,只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才將她送走。
只是,那年夏天她與鐵柱上山尋野雞蛋、采蘑菇。一場暴雨后,山路太滑。她跌下山坡,那塊長命鎖便被刮斷了繩索弄丟了。現在的江若寧便穿到了這具身軀里,早前的江若寧早已經在那次滑下山坡下喪命。
她的一生,一直都在期盼著親生爹娘來接她。
河家人自以為將此事瞞得很好。可敏感的江若寧還是從村人議論里猜到,自己并不是河德秀的女兒,因為她長得根本就和河家人沒有半分相似。
在她四五歲時。睡到半夜,就聽到河德秀與江氏說宋家。說宋家當家主事的越奶,她那時就在猜測,這個越奶許才是她的親娘。
許是沒有親娘的原因,江若寧比尋常女孩的心思更要早熟,她一直都很乖巧懂事,似從四歲時就很少哭鬧,總是安靜地待在江氏的身邊,安靜地學女紅,安靜地聽江氏說話,其實她想的很簡單:如果我很乖,是不是親生爹娘就能早些接我離開。
直至江若寧死,她也未能見到親生爹娘,也沒等到他們派人來接她。
每每現在的江若寧憶起那一個幼小、柔弱又敏感的江若寧,就會覺得心疼,她穿越來后,不僅承繼了這具身體,與此同時也承繼了江若寧的許多記憶。
捧著錦盒,江若寧心潮暗涌,若是以前的江若寧接過這些,在盼了十幾年后,依舊沒等到親生爹娘來接她,該是如此的傷心、難過,以她的性子只不會將心事說出,否則江氏不會知道,早在她四五歲時,江若寧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時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暗暗地想:是不是我不好,所以爹娘才把我送走?是不是我乖巧聽話,會討歡心,他們就會來接我?
就在江若寧跌落山坡,在她快要昏迷咽氣前,她卻掠過了一道想法:你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你們。
而這想法,竟與現在江若寧在許多地方有也相似之處。
如若依舊是以前的江若寧,在十八年后拿到這錦盒,看到里面都是最尋常的首飾,一定是失望的吧,她盼的不是首飾的珍貴,而是其心意,這種在任何一家首飾鋪里就能買的東西,沒有母愛的印記,就似在打賞一個下人,打賞一個對主子服侍敬心的丫頭。
江氏輕聲叮囑道:“寧兒,到底是你親娘留下的,你收好吧。”
“姥姥。”她喚了一聲,合上錦盒,“以她的身份,這些首飾都是她沒戴過的吧,是不是她備來打賞身邊服侍之人的。”
“那里面可有兩支金釵呢。”
金釵是一對的,但式樣也尋常。
“許是什么人送她的,不能不收,卻式樣不好,打賞下人又略顯闊綽,再拿去送人又不合她的身份,會被人說小氣。”
“寧兒!”江氏沒想她會說出這些的話。
江若寧淡淡地道:“我是他們早已記不得的人,又何必要拿著她們的東西……”
“不許胡說,他們沒有忘記你,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
十八年了,除了早些年托河德秀捎過一些銀子、衣裳回來,自從她九歲后就再沒消息。
江若寧覺得這些東西不要還罷,要了,放在身邊,看到就心堵得慌。
江氏起身尋了包袱布,三兩下給她包裹好,“回城的時候就帶上,不許胡言亂語,姥姥不是不心疼你,只是現在你與溫大人已經這樣了,好好過日子也不錯,只是姥姥……不能讓你風光出閣了。又有個孩子在,想補辦都不成,是姥姥對不住你,但是姥姥還是要替你備嫁妝……”
“姥姥,暫時不用,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姥姥。”
江氏握住她的手,輕嘆一聲“難為你了。”
她含笑搖頭,不再想那郁悶的心事。
“寧兒,我與你舅舅商量過了,想把你手里另二十畝良田也給買下來。”
“姥姥,你把我養大不易,我轉給舅舅。”
“你給我們置了三十畝,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二十畝算我們買的,你不收銀子,我便不要了。與你舅舅說好的,得算十二兩銀子一畝,這幾年你二哥、三哥在念慈庵做事,一年也能攢些銀子,你三個哥哥又刮綠霉賣藥鋪,每月又有收益。家里有銀子,你一定得收。”
江氏想到江若寧為了讓家里人過好日子,竟被溫令宜算計的事就難受,她怎能再占江若寧的便宜,江若寧為他們做的,便是親孫女也未必能做得這么好。
江若寧想:如果我不收,怕是姥姥就當真不要了。我有銀子用,可莊戶人家最稀罕的還是良田,江家的孩子越發多了,光是小子就有六個,怕是三房媳婦還得再添孩子。對于鄉野百姓來說,多子多福,尤其家里日子好過的,這孩子就更多了。
近晌午時,河德平、鐵柱從地里回來,鐵柱一看到栓子像個野猴子似的到處亂跑,冷聲道:“下午與我一道下地干活,再有幾日就要插薯蕷,土垅還沒整好。”
阿寶熱得一張小臉通紅,身上也弄臟了。
江若寧皺了一下眉頭。
“娘親,祿子弄的,他把水澆我身上。”
祿子忙道:“我……我不小心……。”他想說:我不是故意的。
栓子道:“阿寶妹妹,你在家多玩些日子,我們家是不是比城里好玩?”
阿寶連連點頭。
河家的孩子多,鎮日里鬧得雞飛狗跳,而栓子、毛豆已經大了,都是五六歲的模樣,正頑皮的時候,平安村也夠大,河家灣都是河家的地盤,河家這幾日子過好了,又買下了周圍近百畝的荒坡,在坡上種了各種果樹,還開了荒坡種薯蕷,河家灣又新搬來了一家四口的佃戶,在后頭搭了個簡單的茅屋住下,因著土柱、水柱要上工,河家的壯勞力少了,耕作不過來三十畝良田,便租了十畝地給那戶新來的佃戶,因是良田,每年要收五成的租子,這對河家來說,一年的嚼用綽綽有余。
毛豆道:“下午,我帶你下地抓蟲子玩?”
看著幾個孩子玩鬧到一處,江若寧并未訓阿寶,童年就應該無憂無慮,只是阿寶過兩年定是會京城的,再過上幾年,也會將這里的人、這里的事忘得干干凈凈,最后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但曾經的快樂卻會溫暖人心,就如陳酒,隨著歲月的流逝,越陳越香。
中午用飯時,江氏宣布了買下江若寧手頭二十畝良田的事。
剛用罷飯,栓子領著幾個弟弟妹妹又玩得沒影。
卻有平安村喻家坡人上門拜訪。
“老太太,聽說溫夫人家要買丫頭,先前的那個要自贖回家嫁人?你看我家閨女怎么樣?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都是能干勤快又活絡的。”
大戶人家規矩大,就去這樣的小戶人家好,服侍的人口單純,而且聽小草回來說,除了每月六百紋月例,時不時還有打賞,平日也沒甚事,就是打掃院子、侍弄一分地的菜地,再就是干些家務活,再幫著看孩子,而且江宅還有個瘸腿支伯、小梅,都能幫襯得上。江宅還有一間房子是專用來養綠霉,賣了綠霉得了銀錢,也會給他們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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