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若寧和往常一樣習武練功,用罷午膳,帶著阿歡去了明月庵長樂巷。
阿歡對溫宅的門子道:“稟報一聲,鳳歌公主拜會你家溫爺。”
謝三娘的女婿謝和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后面的馬車,并沒有鳳輦,只是一騎再尋常不過的馬車。
謝和道:“可有名帖?”
阿歡道:“我們還會騙你不成,你自去稟報。”
“我家溫爺昨日出門至今未歸。”
江若寧聽到這兒,白錦堂昨日進的大理寺,她今日出來時他還在大理寺,他到底是不是溫如山?
“我們見你家柳姨娘也是一樣。”
謝和“哦”了一聲,“你們等著,小的這便是去稟報。”他合上大門。
阿歡搖頭,讓客人在門外等著,他自己去報信,還把門關了。
不多會兒,謝和打開門,“柳姨娘請二位進去。”
江若寧從馬車里取出幾塊錦緞,兩身女子穿的,又兩身子穿的,“重八,你在這里稍候,我與阿歡一會兒就出來。”
重八,是十二名侍衛里的一個,姓祝,以前大家都喚他八子,江若寧給他賜名“重八”,祝重八。
這是一處三進院子,比江若寧的青橙別苑還小,前院是個四合院,過了垂花二門,后面又有兩處院子,一個主院,一個副院,中央有一個花壇,旁邊有棵麻柳樹,樹上綁了秋千。
樹下有張石桌,桌前擺了幾只繡杌。
繡杌坐著一個著紫衫的婦人,模樣里有幾分宋清塵的樣子,只是脂粉氣息比宋清塵淺淡了幾分。
“柳柔拜見鳳歌公主。”
江若寧審視著她:下頜、雙頰與她有些相似;一雙杏仁眼。一雙不濃不淡的柳葉眉,倒與宋清塵生得像。與江若寧有四分像,但與宋清塵倒像了六分,若再照著宋清塵的模樣化妝,就能化出九分、十分來。
阿寶坐在秋千上,見到江若寧,眸子跳了又跳。在明亮之后又突轉黯淡。
江若寧道:“柳姨娘多禮了。快起來。我聽說找到阿寶的親娘,頗是歡喜,過來瞧瞧。”
阿寶看著江若寧。想要說話,卻沒有說出來。上次,父親就訓了她,還罰她不許吃晚飯。她好餓,想與謝三娘要。謝三娘卻道“大爺發了話,不許我給你吃。寶小姐啊,與你說了多少回,柳姨娘就是你親娘。”
阿寶想說不是。可一說不是,溫如山就生氣。
以前的父親,很寵她。
可現在父親會生她的氣。會罰她,也會不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疼她、寵她。
家里的下人都說,是她和她的親娘害了父親,害得父親被祖父趕出家門,害得父親丟了嫡長大公子的名分,更丟了世子之位,似乎她和親娘都是罪魁禍首。
這些日子,她天天跟柳姨娘在一塊。
大人的事,阿寶不懂,但知道,爹爹沒以前那般喜歡她了,爹爹會罰她,不許她吃飯;再氣極了,也會拿戒尺打她的手板,很疼很疼。
柳姨娘也是吃過苦日子,雖然不能做富貴人家的奶奶,可她現在是有名分的姨娘,溫如山家里沒嫡妻,她就是半個主人,小事上也做得主。
阿寶坐在秋千上,旁邊站著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正慢悠悠地推著阿寶。
阿寶好奇地、探究地看著江若寧:她才是我娘親!可爹爹說,柳姨娘就是我親娘。
她到底還小,記憶發生了凌亂,連她自己都分辯不出,到底江若寧是她親娘,還是柳姨娘便是她親娘。
柳姨娘道:“鳳歌公主,請坐!”
江若寧坐在繡杌上,看了眼桌上的笸籮,里面是一塊粉色的肚兜,上面繡著杏花蝴蝶圖案。“給阿寶做的?”
“她身上的小衣小了,得做幾件新的。”
柳姨娘雖來自風\塵,就憑她能給阿寶做衣衫,這一點就比宋清塵強。
江若寧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轉眼入秋了,給你和溫大哥添兩身新裳。今日來,就是與你說說話。”
柳姨娘笑了一下,“多謝鳳歌公主!”
“溫大哥待你可好?”
“挺好的。后宅的事都讓我做主,一日三餐也由我安頓。”柳姨娘對現下的日子很知足,她從未想過,還能像現在這樣坐在太陽低下做些女紅,打理家務,不愁吃穿,有房住,又有些家業,還有個女兒承歡膝下,這有何不滿足的。
溫如山說每月只給她二十兩銀子管著,家里下人的月例,月例標準是謝三娘訂的。家里要吃雞魚,也由謝三娘的閨女謝和娘來領錢采買。這些日下來,家里的花銷也不算大,但這種溫馨而踏實的日子,一直是柳柔想過的。
江若寧拿起笸籮里的針線活瞧了一眼,飛針走線地縫了起來,“你呀,好歹也是宋家越二奶奶的義女,既是你的義母,得了空,就該帶著阿寶過去認親。我可聽說,當年她認你時,可是辦了酒席,公告京城各位太太、小姐的。當初她以為我是你,還把我給繞糊涂了?看來,她待你是真的好,你們正是合該好好走動的時候,好歹宋家于你也算是個娘家。”
“我是宋家越二奶奶的義女?”
江若寧故作不懂地道:“你近來是被家里的事鬧糊涂了?這么大的事都忘了?當初她認你做義女,辦的酒宴很熱鬧。有她做你義母,看誰還敢說你的身份不配,好歹你也算是官家小姐。”
如果她是宋家義女,現在溫如山也只是尋常人家的爺們,她配他不是正好?就算做不了妻室,那也是貴妾,自己也算多了門親戚。宋家可是大戶人家,又是當朝重臣大員,有這樣一個太太做她的義母,這可是打著燈籠也尋不著的好事。
柳姨娘若有所思,她原有娘家,只是再不能回去了,在家里將她買到那種地方開始,她就與家里斷干凈了。
江若寧道:“越二奶奶很喜歡阿寶,拿阿寶當親外孫女一般,待你也好,你們母女就該多走動,免得被人說你不懂人情事故。這單家獨戶的雖然自在,可該走動的還得走動,遇上難處,也是個幫襯。”
柳姨娘感激地道:“鳳歌公主說得是,明日,我便備了禮物就去宋家探望義母。”
越二奶奶可是極愛面子的,突然多出這么一個義女,也夠給她添堵的,而宋清塵一心想與溫如山斷清楚,這會莫名多了個義妹,還與宋家有走動,想斷也斷不了。
宋清塵今日讓柳姨娘出來頂缸,不知將來,是否會懊悔今日所舉。她把溫如山的情意折騰得已經絲毫不剩。
江若寧與柳姨娘閑聊了一陣,又道:“溫大哥何時出的門?”
“昨日天未亮就出門,臨走的時候叮囑謝三娘,說有急事可去鎮北王府尋溫二\奶奶。”
江若寧看柳姨娘,并不是那種奸滑之人,身上多了一股子妖\嬈氣,能在短短的時日里,將一個浸染風月的女人變成現下的模樣,也算是用了心。想來時間一長,她身上的風\塵氣息會越來越淡,而柳姨娘洗盡鉛華也會越發像一個良家婦人。
柳姨娘恭敬地將江若寧送至二門。
阿寶見江若寧要離開,不舍地跳下秋千,跟在柳姨娘的后面,一句話不說,就這樣帶著疑惑地看著江若寧。
江若寧笑道:“阿寶,以前你可一直說我是我娘親呢。你娘出門回來了,這回可不能再認錯人。阿寶可真幸福!你娘給你做新裳呢,要好好孝順你娘,無論別人說什么,她都是愛你、疼你的娘。”
阿寶仰望柳姨娘。
柳姨娘含著淺笑,笑得溫暖。
柳姨娘感激阿寶,要不是為了阿寶,溫如山不會接受她,她只想對阿寶好,就像所有的母親那樣。如果她會有孩子,也許她不會這么做,可在青\樓時,當她懷了第一個孩子被迫滑胎,老\鴇就派人給她灌下了絕孕藥。她請了郎中想解掉,郎中搖頭:“月子里被灌下此藥,此毒深處體內,想解也不能。姑娘安心將養,活著比什么都重要。”那時,柳姨娘就知道這一生,她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上天給了她這個機會,因為她長得像宋清塵,竟有了一個女兒。
所有人都說阿寶是她生的,她也樂得當作是自己的女兒。
既然她不能有孩子,白得一個乖巧的女兒又有何不可。
柳姨娘心里暗道:當今鳳歌公主也以為我是阿寶的親娘,那么我就是她的親娘。
“公主,婢妾的阿寶乖巧聽話,又招人疼愛,還會背詩了。婢妾瞧過那么多的小姑娘,就屬阿寶最聰明。”
阿寶聽柳姨娘夸贊,原本灰暗的眸子又亮了。
江若寧笑道:“在你眼里,阿寶自是千好萬好的。”
阿寶歪著頭問:“你不是我親娘,我怎么喚你?”
“往后,喚我一聲姑姑罷!”江若寧笑著,往衣袖里一探拿了張銀票出來,“柳姨娘,你也別嫌少,先留著家用。在這里什么都得花銀錢,溫大哥出門還不知何時歸來。改日得空,我再來瞧你們!”
柳姨娘推讓著不收,江若寧堅持塞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又不算多,你身子弱,阿寶比以前瘦,要補養身子。秋天到了,正是進補的好時節。”
“公主又送東西又送銀錢的,這如何使得。”
“回去吧,別送了。”
江若寧領著阿歡上了外頭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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