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亦繡彎腰拍拍搖頭擺尾向她示好的跳跳,抬頭望望小娘親的背景。
晨光中,小娘親又站在院門口向遠處眺望著。
從二月底門前綻放第一朵野花起,小娘親站在門口的時間就比冬天多了些。
此時正值三月中下旬,荒原上開滿了野花。徐徐春風把花香草香吹遍每一個角落,也把人的心吹得驛動起來。不說小娘親,連其他人偶爾都會站在那里望望前面那一片撒落在綠草中的姹紫嫣紅。
現在小娘親的作息時間已經比較固定了。若是不下雨或沒有客人,她就會在早中晚三頓飯前,站在院門口眺望幾刻鐘。其它時間都用來繡花,連晌覺都不歇。
小娘親越來越專注于她的繡花事業,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有時甚至在燈下還要繡,勸都勸不住。她不僅要在繡架上繡,還會在手帕上繡,什么針法繡什么好看,“研究”好了,才又繡在架上。即使這樣用功,進度還是非常緩慢。
現在家里也不指望她的繡品賣銀子,只要她不犯病,都隨她。只是一樣,由于搞“研究”,繡線和素綾素絹就用得多些。而且,她對繡線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讓節省的吳氏頗多無奈和報怨。
吳氏不給,程月便會嘟著嘴眼淚巴巴地看著她,錢亦繡和錢亦錦也會幫著小娘親求情,連錢三貴和錢滿霞都要幫著討要。吳氏只得咬牙托人在省城給她帶。還氣哼哼地說,“得,就我討嫌。就我得罪人,我這么節省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說是這樣說,還是托人在省城帶了十幾兩銀子的好繡線給她。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有些地方還有積水。桃樹下落櫻繽紛,一地嫣紅。錢亦繡繞過積水,來到小娘親身旁。
她伸出小手拉拉程月的裙子。程月低頭看看女兒,又抬頭望向遠方。幽幽地說,“花又開了這么多。真好看……”
“江哥哥”換成了“真好看”。或許,等了這么久盼了這么久的小娘親也有些怨言了吧。
晨光中,荒原上的霧氣還沒有消散,顯得草更翠。花更艷。隨著陣陣春風拂過,起伏的霧氣似抖動著的白綾,花草如繡在白綾上一般,隨著白綾的抖動而微微搖曳著。
不遠處有幾朵花兒格外引人注目,花莖要高得多,花瓣也要大得多。它們搖曳起來更加婀娜多姿,花瓣上的露珠滾來滾去像一顆顆璀璨的珍珠,花蕊中還有一只蜜蜂在辛苦忙碌著。
荒原另一頭,村口那片朝霞中。錢亦繡也似乎隱隱看到一抹修長的背影在禹禹獨行,瞬間消失在霞光之中。
這么多年來,這是不是小娘親心中那幅永不磨滅的畫面?
錢亦繡不得而知。她默默地陪小娘親站了一會兒。沒有再打擾她,而是去廚房舀水洗漱。
她愿意小娘親在自己純凈的世界里享受那一份美好和期盼,也愿意小娘親多往遠處瞧瞧,多休息休息眼睛。
吃早飯的時候,眾人都欣喜錢亦繡終于能下地自己走路了。只吳氏還敲打著她說,“都快滿七歲了。也該有個大姑娘的樣,跟曉雨學著繡繡花做做針線。別無事到處亂跑。”
錢亦繡沒吭聲,雖然她喜歡看好看的繡品,但實在不耐學針線。她也知道在古代必須要會繡活,哪怕那些大家閨秀也要學會做針線。可她現在還靜不下心來搞這些,等把家發起來了,再坐在繡樓里慢慢學吧。
看她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樣子,吳氏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腦袋。見錢三貴有些沉了臉,才把手縮回來。
飯后,上學的上學,干活的干活,無所事事的錢亦繡拉著吳氏說,“奶,這次猴哥和白狼救我辛苦了,能不能裁些料子給猴哥和奔奔跳跳做套衣裳?”
她想哄哄生氣的猴哥。
吳氏氣道,“若是沒有猴子,你也不敢擅自進深山。沒教訓它就不錯了,還做啥衣裳。”
錢亦繡無法,只得帶著跳跳去了大院子。都過了側門,還聽見吳氏在后面喊,“不許從后門上山,再亂跑看不打斷你的腿。”
錢亦繡的腳步頓了頓。她多年前剛來到這個小院子的時候,吳氏是個多溫柔的人呀,這么多年的苦日子不僅把她鍛煉成了一個能干的農婦,性格也潑辣剛硬起來。
大院子徹底變了樣。離老遠就能看到湖里碧波蕩漾,中間一條小木橋曲曲折折。再過兩個月,荷花就會開了,那時該是怎么的一番美景。想著錢亦繡都美得不行。
可院子里的土路實在不敢恭維,坑坑包包,雨后更是泥濘不堪。
她拎著裙子,往凸出出來的石頭上走,一路連走帶跳,才到了湖邊。來到小木橋上,來回走了幾趟。整個大院子,只有這里的路好走。
望望院子后面的溪石山上,那里藏著幾顆珍珠。雖然不是最好的,但只要是洞天池出產的,就是有品質的。再回頭看看自家住的小院子,及前面那幾排下人住的房子,還有這一片泥濘的院子,居住環境明顯低于自己的經濟實力。
想著等以后自家強大些了再重新修房子,好好規劃一番,修個花水相擁,樓閣精致的大庭院。自己住的舒適,也能把美貌小娘親藏得深深的。現在家里一來客人,小娘親就躲進東廂小屋,真是委屈她了。
只是現在還不能夠修,因為自己的急于求成,家里已經引起很多人的猜疑和議論,不好再高調了。
還有就是該怎樣把珍珠的事情告訴三貴爺爺。怎樣把珍珠賣個好價錢,怎樣買地買人種金花藕,還有崔掌柜那里到底怎么樣了……
這時。錢亦多跑來了。自從錢亦繡受傷關在小屋里,這個小蘿莉便會經常來陪她玩。
小蘿莉離老遠就大聲說,“萬大叔又來你家了,我們兩個一起來的,他還帶了兩只肥肥的大兔子。”
即使是離得老遠,也能聽出小蘿莉口水嘩嘩的聲音。多多小盆友現在經常吃肉,依然改不了一見大肉就流口水的毛病。
自從萬大中在她家里吃了那頓飯后。便會隔三岔五來家里送些打獵的斬獲,借口是“向錢三叔討教武藝”。
錢亦繡雖然不好意思攆人。但仍然是一百萬分地不待見他。覺得萬大中即使不是壞人也配不上自己的小姑姑。首先獵人這個身份就不行,屬于高危險職業,容易致死致殘。
比如自己的爺爺錢三貴,若當初不當鏢師。做點小生意或是學個手藝,哪怕只當個莊稼漢,家里也不會搞得這樣慘。
他還是有工作單位的鏢師,工傷后單位還幫著治了病,給了一百兩銀子的賠償金。家里都敗得只剩二畝坡地,若自己不穿越過來,還不定窮成什么樣。
而獵人屬于個體戶,無論致殘還是死亡,都是自己買單。連三貴爺爺都不如。萬大中若出了意外,小姑姑怎么辦?
錢亦繡抬頭望望天,現在好像才巳時。哪兒有這么早來人家里做客的,真是沒有一點眼力價。
她牽著小蘿莉回了小院子,房檐下果真丟了有兩只死兔子在哪兒。堂屋里傳來錢三貴和萬大中的說笑聲。
錢三貴一個人呆在房里無所事事也寂寞,有個人來陪他說話,還是個有共同語言又崇拜自己的人,他高興。話也多起來。
還大著嗓門吩咐吳氏,晌午紅燒一只兔子。他們要喝兩盅。吳氏樂呵呵地讓錢曉風過來把兔子打理出來。
錢亦繡來到小姑姑的小屋,她和錢曉雨正做著針線。小姑姑臉蛋紅紅的樣子,似乎有那么點像戀愛中的小女人。
錢亦繡在屋里轉了一圈,便似是無意地自言自語說道,“我聽大人們說要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咱們家現在也算小地主了,將來說不定還會當個大地主,千萬不要嫁那些妄想攀高枝兒的人。特別是那些容易受傷的男人,更不能嫁。要搞清楚,愧疚和心悅是兩回事……”
對于錢亦繡時不時冒出些驚人的話語,錢曉雨已經習慣了,但這些話還是把她笑得岔了氣。錢滿霞氣得臉通紅,起身抓著她又打了幾下小屁股,嗔道,“胡說八道啥呀,看我不告訴我娘,讓她狠狠掐你。”
錢亦繡郁悶地出了小屋,覺得自己像多管閑事的法海。但她真的真的舍不得小姑姑再受一點苦,她希望小姑姑出嫁后能舒舒服服過清閑小日子,不一定要大富貴,但必須要舒心,不要有大的波折。
這也是她對自己未來的期盼。
她還希望這輩子和相公之間的感情不要太濃烈,更不要對某個男人太傾心。那種漫長而癡癡的等待,是非常難捱的。就像前世的自己,就像今生的小娘親……
剛才的話錢亦多沒怎么聽懂,問道,“繡兒姐姐,是誰要嫁給大地主啊?”
“是多多呀,現在多多也是掌柜家的女兒了,以后就要嫁給大地主。”錢亦繡忽悠著小蘿莉。
錢亦繡在堂屋門口晃了兩晃,萬大中在里面招呼道,“繡兒,快進來,看萬大叔給你帶了什么來。”
錢亦繡走進屋。見萬大中的黑臉除了那一道長痕,其它地方都光滑了,五官硬朗中透著幾分俊逸,身材挺撥,坐姿如松。雖然比自己的俊俏小爹爹差了不少,但還是算得上帥哥一枚,怪不得幾個村的姑娘都盯著他。
“什么事?”她問道。
萬大中從荷包里掏出幾顆石頭遞給她,笑道,“這是我打獵時在一個瀑布前看到的。覺著好看,就撿幾顆回來給你玩。”
原來是賄賂她來了。
這是六顆雨花石,色彩艷麗,晶瑩剔透,石頭中的圖形各異,有些隱隱像鳥獸,有些像青山綠水,還有些像少女的剪影……這個禮物錢亦繡很喜歡,舍不得拒絕。
她正愣愣地看著,錢亦多的小嘴癟上了,“萬大叔,沒有多多的嗎?”
萬大中笑著趕緊從錢亦繡的小胖爪子里挑了一顆最小的給她,“這顆給多多。”
錢亦繡抿嘴笑道,“謝謝萬大叔。”
晌午吃飯,錢三貴和萬大中在羅漢床上的小幾上吃,吳氏領著錢滿霞和錢亦繡、錢亦多在大桌子上吃。
錢亦繡立著耳朵聽錢三貴和萬大中說話。萬大中的話不多,多聽錢三貴說。時不時地插上兩句,很中聽,拍了錢三貴的馬屁還不留痕跡,讓錢三貴的哈哈聲打得都比平時響得多。吳氏隔著桌子不時地請萬大中要吃好,喝好。
小姑姑小臉緋紅地低頭吃著飯,一句話沒說,彎彎的眼中卻露出了心中的喜悅。
飯后,萬大中走了,順便把多多小蘿莉帶走送回家。
下晌,錢亦繡皺著眉頭偷偷跟錢三貴說了自己對萬大中職業的擔憂。
錢三貴聽了哈哈大笑,捏捏她的小胖臉說,“咱們繡兒真是個操心的命。那萬大中為人不錯,豪爽,懂禮,打獵上也有幾分真本事。他來家里作客,咱們歡迎。若他提出求娶你姑姑,爺自有計較。這不是你小娃娃關心的事,快別說了,被你奶聽見了又要挨打。”
晚飯前,猴哥和大山奔奔回來了。猴哥依然不理錢亦繡,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錢亦繡進廚房親自給它蒸了碗碎肉雞蛋羹,還點了幾滴香油。它雖然吃得噴香,但還是用后腦勺對著她,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
錢亦繡給它捏后脖子,它就木著臉讓她捏,捏完又木著臉走開。
第二天,家里來了一位久違的小客人——弘濟小和尚,他前幾天才從京城回來。
小和尚上年來過兩次都沒看到猴哥,這次看猴哥在家里,極高興。一把把它抱起來說,“呀,長大了,也長沉了,看來你在這里過得極好嘛。”
猴哥抱著他眼淚花花的,嘴里伊伊呀呀的,像似在控訴錢亦繡虐待它一樣。
錢亦繡又好氣又好笑,便講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讓小和尚樂起來。他說,“阿彌陀佛,你這潑猴,也太執著了。小施主已經跟你講了道理,你還如此不依不饒。要不,跟著貧僧去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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