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御書房,當刑部尚書將昨夜情形稟報皇上,并將無上令交到皇上手中的時候,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無上令?這個令牌的花紋,朕認得。”
楊舒不解,“臣敢問皇上,這是何物?”
“這花紋,是西池皇室之物,想當年朕隨鎮西王在西疆征戰之時,與敵軍屢次交手,對它很是熟悉呢,呵呵呵。”皇上慈祥的笑容上露出難掩的喜悅,西池公主,朕終于找到機會動你了。
既是敵國之物,楊舒更加不解,“老臣斗膽請問皇上,見此物為何發笑?”
“哦,朕只是想起了當年的激昂戰事,那年朕御駕親征,與鎮西王里應外合,打的西池措手不及,退兵百里求和,現在想來,還真是大快人心呢。”
楊舒點頭稱是,“皇上英明,只是這勇侯,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皇上收起了笑容,嚴肅道,“你去嚴加審理,若他真與敵方有勾結,絕不姑息!還有,此事不可對外聲張。”
“是。”
明安進來通報,“皇上,端侯爺求見。”
“他必是為遠信而來,”皇上嘆口氣,對明安道,“你去回了他,朕有事自會召見。”
楊舒審了大半日一無所獲,看著渾身血跡奄奄一息的遠信,再用刑只怕會出人命,楊舒無奈的奏請皇上決斷。
皇上并不意外,撥弄著手指上的扳指,對楊舒道,“你去一趟萬和庵吧,朕多年不見同純師太,也該敘敘舊了。”
楊舒恍然大悟,對啊,同純師太是西池的長公主塔莎,此事必然與她有關。
傍晚,程征站在房門口,看向西邊的燦爛霞光。他忽然很迷茫,不知道該做什么。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只是很累,但也清楚接下來每一步該怎么走,而現在,忽然就迷失了方向,很無助,很失落。
錦風進來,把一封信遞給程征,“少爺,有您一封信。”
程征低頭一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映入眼簾的字跡,如同敲響的喪鐘,一聲聲直擊心脈,令程征喘不過氣來。驟然間,他已經滿眼淚光,心如刀割。
程征眨了眼睛,淚水無聲的落下來,他接過來書信,信封四個大字,“征兒親啟”。
程征用力喘一口氣,拆開了信:
憐子征兒:
自你父親去世,倏忽已然十多年。本不貪戀于人世,無奈兒女孤弱,不忍拋諸于身后,才蹉跎至今。
夜聞遠信入獄,牽涉我故國之物,恐其一人說辭不足為信,母親思來想去,唯有親自出面,尚可平息此事。
況無上門本我西池舊部集結發展而來,母親理應承擔此罪責。
母親此去,當竭力保遠信之性命,兒且靜候,不可再多生事端。
若皇上有問,無上門你推做全然不知,萬望保全自身,此母親之最憂心也。
臨別之際,母親只覺愧對你兄妹三人,未曾盡教養之責,未曾出陪伴之力,未曾問寒暖之變,未曾有天倫之樂。致你三人孤苦成立,外無父引領而探世界,內無母開懷而慰饑寒,母親日夜自責,不敢安枕。
今日出面若能換得遠信安然而歸,也算略盡生母之責,母親當含笑而去,勿以母親為念。
兒自珍重。
母親絕筆
程征看完了信,已經淚流滿面,撲通跪倒在地,悲痛難掩。溫暖的霞光將程征的身影拉的細長,好似冬天枯裂的樹干,絕望而孤獨。
兩天后,皇上傳召程征。進入御書房半個時辰后,他拿著皇上賜的毒藥步出殿外。
“朕不想問你對無上門是否知情,老王爺剛剛過世,朕無論是念及老王爺之情還是念及民意,都不會對你程家大開殺戒,所以,朕不問,也當不知。但是,在京城重地集結敵國殺手,這事總要有人給朕一個交代。”
“皇上,臣母親入佛門十余載,早已不問世事,求皇上明鑒!”
“哦?是嗎?那遠信的城府藏的真夠深的。”
“皇上,遠信常年游歷在外,絕無參與無上門之事!臣愿以死謝罪,求皇上放過臣母親和遠信!”
“你是朕看著長大的孩子,朕知道你的忠心,相信你也一定能替朕妥善處理好此事,不會讓朕失望,對吧?”
“皇上……”
“你該知道這已是朕最大的恩典!你若還不感恩,那朕就要對不起老王爺了!”
刑部大牢。程征進門之后已經站了許久,遲遲挪不開步子。往西是女監,往東是男監,走向哪邊都是萬箭穿心一般的痛。程征就這樣呆呆的站著,握緊了手里的白瓷瓶,時間要是可以靜止就好了。
獄卒再三詢問,“端侯爺您這是要見誰?小的給您帶路。端侯爺……端侯爺?”
程征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閉了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低沉的聲音,“同純師太。”
獄卒帶著程征過去,師太此時正在打坐,深情安定慈祥。
獄卒開了牢門,師太緩緩的睜開眼,程征低頭進去,跪倒在師太身前,“母親。”
師太伸出手,撫摸程征的臉龐,“征兒,你來了。”
“是,孩兒來了。”
師太看到程征手里的白瓷瓶,心中已然明白,握住了程征的手,將毒藥從他僵硬的手里抓了出來,“不要難過,母親早已不戀人世。”
程征淚流不止,伏地磕了一頭,“孩兒不孝,尚不能報答母親生養之恩,反倒犯下禍事牽連母親,更不能救母親于危難,孩兒不孝!”
師太轉過臉擦了眼淚,嘆氣道,“母親早該走了。你父親走后,我一直處境尷尬,不忍拋下孤兒弱女隨你父親而去,卻又礙于敵國出身,不能親自撫養你們,雖保全于世,卻讓你們三人從小過無父無母的生活,母親不配為母,早該走了。”師太說罷,將毒藥一飲而盡。
程征恨自己救不了母親,反而要親手送上毒藥,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喝下,程征滿目憤恨苦不堪言,握緊了雙拳,骨節咔咔作響。
“征兒,你是長子,一直最有擔當,母親以你為榮。”
“孩兒知道。”
“日后程家就只有你了,你要照顧遠信和遇安。”
“孩兒知道。”
“你要珍重自己。”
“孩兒知道。”
“別恨母親了好嗎?”
師太的嘴角流出一道鮮血,垂手倒地。
程征想起父親去世之時,對母親說過的話,
“倘若您一生中最后一刻,不是在我失去父親后教我堅強勇敢,而是在我最為悲痛的時候雪上加霜,我會恨你,一直恨你!您不配為人母!”
母親,孩兒從未恨過你,那是我說的氣話,母親,孩兒從未恨您,有您在,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程征向師太叩首,久久不愿起來。
五日后,皇上下旨,程遠信目無法紀,帶人攜兵器私闖宏安王府,以下犯上,除勇侯之爵位,以儆效尤。
沒有人提無上令一事,似乎沒有發生過。
錦風去牢里接遠信出來,遠信換了衣服出來,錦風惆悵嘆氣道,“短短幾月,我已兩次來刑部大牢接你出獄。”
遠信弱弱的問,“我哥是不是很生氣?”
錦風沒有回答,“上車吧。”
遠信低下頭,“我又闖禍了。”
錦風扶遠信上了馬車,駕車向城外而去。不一會兒,遠信探出腦袋,“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帶我去哪兒?”
“二少爺坐好了,到了你自然知曉。”
遠信繼續問,“你為什么不帶我回家?是不是我哥生我的氣,不讓我回家門?”
錦風不說話,遠信更加心急,“還有,我為什么平安出來了?皇上沒有追究無上令嗎?到底如何解決的?”
錦風自顧趕車,不再理會遠信。
馬車駛到城外玉子湖停下,錦風扶遠信下車,“少爺在亭子里等你。”
遠信心驚膽戰的向涼亭走去,亭外站著兩個人,身著兵服,牽著馬匹,遠信不明所以,三步并作兩步,逃似的躲開這兩個人。
遠信進入涼亭,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等程征數落。
程征準備了一壺酒在石桌上,不急不慢的往兩只空杯里倒了酒,開口問遠信,“你記不記得,你求我放迎熏的時候,你說過什么?”
遠信老實回答,“我說我放棄夢涵。”
程征點頭,“你記得就好。起來坐吧。”
“哥,我錯了,我那天只是想去看一下夢涵,如果她真的跟大皇子好了……”
“起來!”未及遠信說完,程征厲聲打斷,遠信嚇得住了嘴,戰戰兢兢的起來在程征對面的石凳上坐了。
“這杯酒,祝你出獄。”程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遠信見程征目光凌冽,不敢推辭,也跟著喝了。
程征又將兩人的杯子倒滿,舉起酒杯道,“這杯酒,為你終于要放棄姚夢涵。”
遠信握住就被的手又松開,“哥,夢涵不是真心要嫁給大皇子的,我能看出來,我一定要去問清楚!”
程征沒有理會他,自己喝了又倒了一杯,“這杯酒,為你送行。”
遠信從石凳上彈起來,“送行?哥你要送我去哪里?我不想走,求求你別趕我走……”
程征獨自飲盡杯中的酒,放下酒杯站起來大喊一聲,“來人!”
亭外的兩位士兵走近,遞給程征一副手鐐,程征接過來走向遠信,遠信連連退步,直到貼在涼亭里的柱子上,“哥你要干什么……”
“手伸出來!”
遠信木訥的定住了,程征利落的拉起遠信的手,將手鐐套在遠信手腕上,隨后憤恨的將鑰匙扔向湖心。
遠信的目光隨著鑰匙落下,跪在地上哭喊,“哥,你要把我送去哪里?我不想走!我知道夢涵對我是真心的,我想要問清楚,我哪里也不去!”
程征用力的甩給了遠信一巴掌,“姚夢涵姚夢涵!你現在腦子里除了姚夢涵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平安從牢里出來,你知不知道無上門的風波是怎么平息的?”
遠信的嘴角流出了血,他還能理智的從程征的話里分析出重點,連連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如何救的我?”
“我問你,無上門,由何而來?”
“是母親的舊部……”遠信說到母親,倒吸一口涼氣,驚恐的搖頭,“難道……不可能……不可能!母親怎樣了?母親有事沒?”
程征閉上眼睛,悵然道,“母親已經去世了。”
“不可能!哥你騙我對不對?你在嚇我對不對?母親怎么可能去世了?你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不救母親!”
程征揪著遠信的衣服,狠狠的說,“我跟你一樣,恨不得死的人是你!要不是母親決意如此,你以為我會救你?你看看因為你,現在程家、鎮西王府成什么樣子了?爺爺因你所謂的真愛去世,母親又因你對姚夢涵的一片癡心送命!你若是對爺爺有一絲悔意,就去西疆好好從軍,守護爺爺打下的江山。你若是對母親有一絲遺憾,就忘了姚夢涵,從此姚夢涵是生是死都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你若是對程家有一絲愧疚,就聽從安排不要再惹是生非,不要再做反抗之爭!”
遠信還停留在驚嚇當中,程征拉他起來,從另一士兵手里將繩子扯過來綁在遠信身上,然后將繩子的另一頭交給士兵,“半月之內務必押送到西疆交給趙振將軍,若有貽誤,軍法處置!”
程征大步邁出亭外,被遠信拉住,他痛哭流涕,跪下祈求,“哥我錯了,我聽你的,我答應去從軍,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我什么都聽你的,求求你讓我去母親墳前祭拜上香,求求你讓我看看母親,哥我求求你……”
程征一腳將遠信踢開,“母親,姚夢涵,我誰都不會讓你去見!痛苦嗎?遺憾嗎?若今日之痛能讓你記住這次教訓,我寧愿你恨我無情!”
遠信掙扎著想要去追,被士兵按住動彈不得,大聲哀求,“哥,我錯了!我求你不要走,讓我去看看母親,不要走!”
程征走到大路,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錦風駕車離開。
遠信見他們越走越遠,絕望至極,歇斯底里的發出一聲哀嚎:
“母親!”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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