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語安然
老夫人滿臉慍怒道:“我這里豈容得你大呼小叫!”
燕倚夢置若惘聞,快步走到若諼跟前,握住她挑著香膏的手腕,道:“這個香膏雖可防風侵,但用了之后會使皮膚暗沉,若用過又不用,皮膚卻是更經不住風霜,便如飲鳩止渴一般,后患無窮!”
羅氏訕訕道:“幸虧姐姐及時趕到,不然我就釀了大錯。”
老夫人懷疑地盯著她,沉聲問道:“這盒香膏從哪里來的?”
羅氏嚇得跪下道:“我在粉脂店里見別人都買這個,我便也買了送與小姐。”
老夫人極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窮家小戶出身,沒見過世面,竟拿這等劣質香膏討好諼兒。”
羅氏面皮紫漲。
若諼打扮妥當后,一家女眷丫頭婆子陪著她坐等宮里來人。
傍晚的時候宮里派了轎輦來接若諼。
那日白天天氣尚好,臨了酉時天上飄起了柳絮般的雪花,方府外已然圍滿了老百姓,大家站在方府家丁用長矛攔阻的警戒線外翹首以盼,都想一睹被當今皇上如此殊寵的方府千金究竟長的什么樣兒。
若諼穿了掐金挖云紅香小皮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的鶴氅,里面是一件百蝶穿花朱櫻寬袖裳,束著五彩絲穿玉如意長穗宮絳眾星捧月般走了出來。
老夫人仍是十萬個憂心,絮絮叨叨:“我們家雖不是達官顯貴,但好歹你爺爺用命掙下了永安候這個世勛,在宮中萬事不要亂了規矩,恐遭人笑話。”
引領公公俯身作揖,一位年長的宮女便扶了若諼上了車輦。
將要進車內時,若諼一雙美眸無意四顧,便是這驚鴻一瞥,叫那些百姓驚艷不已,紛紛贊嘆她的貌美,甚至有那故弄玄虛的人一口咬定她是天上的玉女轉世,她眉心的那粒朱砂痣就是憑證,就連若諼抓周抓到鳳冠的陳年舊事又被人拿出來說,許多人都認定他日之后她必母儀天下,這次進宮恐怕是內定太子妃。
方永華聽了且喜且憂,喜的是女兒如此出色,憂的是名聲太大,恐遭她人妒忌陷害。
若諼乘坐的車輦款款而行,
不過多時便進了巍峨的宮門,然后換了轎子,一路顫悠悠地行著,東南西北轉了半天之后,轎子終于停了下來,一位宮女掀開轎簾,將她扶了出來。
若諼抬眼一看,雪已停了,地上薄薄的一層白,寒風凜冽中站滿了豆蔻梢頭的小姑娘,在剪刀樣的北風里,鼻尖凍得通紅,瑟瑟發抖——半大的姑娘最是愛俏,不肯多穿衣服,因此受寒。
若諼心里嘖嘖,要風度不要溫度。
她前世從不怕衣服厚重掩了纖瘦的好身材,每病一場才是生與死的煎熬,由此格外愛惜身體。
那些女孩全都非富即貴,平日里哪個不是丫鬟婆子謹慎侍候著。
皇家森嚴,不容閑雜人等入內,是以這群千金大小姐全都不敢帶貼身之人服侍,這會子孤身入宮,且站在寒風里,自小到大哪受過這般苦楚,雖個個是佳麗,卻愁眉苦眼,把那花容月貌竟減了幾分。
若諼她們站了一會子,才有一個禮儀尚宮并著幾個著裝整齊的宮女引領著她們到了未央宮。
未央宮張燈結彩,宮女太監在廊前有序的來回穿梭,各色花燈將未央宮映照的迷離又夢幻,那群少女便都無端興奮起來。
果然是夜未央,夜正上濃妝,好一派皇家奢靡氣象!
一群如畫的小美人兒跟在禮儀尚宮身后迤邐而行入了大殿,大殿內全高高掛著大紅的燈籠,便是柱子也全用紅綾包裹,喜氣洋洋,又透著富貴。
殿里已經來了不少王爺王妃、公主駙馬,以及各路郡主、郡王,他們身份比起若諼這些候門千金來又要尊貴不少,全都是一頂轎子直接抬至未央宮前便入了殿,省了在外喝北風的苦,他們正用高貴不可攀的眼神鄙視的看著若諼她們。
與若諼同來的大臣們的女兒這時大多畏縮起來,有些自慚形穢。
若諼卻是無所謂,仍是一副淡定從容、榮辱不驚、高貴冷艷的模樣。
她前世生活在人人平等的社會,階級觀念極為淡薄,你皇室成員了不起呀,還不是用嘴吃飯,吃完了要拉,你若吃了不用拉,我再試著自卑一下下。
殿內的形勢分成兩團,郡主公主是一個階級,候門貴女又是另一個團伙。
可若諼卻被分離在這兩個團伙之外,郡主公主與她不是一個階級,情有可原,可侯門千金也沒人搭理她,她年歲小是個原因,主要是她們嫉妒她,她們可都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參加皇室元宵夜宴,這叫她們無法容忍。
再加上在皇室成員那里受到無形的威壓,這群千金平日里養尊處優,奴才們把她們當菩薩供著,個個驕奢的很,哪曾受過這個骯臟氣,便要找個發泄處,郡主公主她們只有跪下來舔鞋底的份,就連宮女太監她們也嚇得要死,不敢冒犯,自然將茅頭對準了若諼,用無視來泄心頭無明之火。
若諼心思全不在交際上,兩眼盯著宴上的果子點心,只覺肌腸轆轆,為了避免在宮里失儀,從早上到現在她只喝了一碗燕窩粥。
殿內正嘈雜,忽有太監提高拉長了嗓子報:“皇上、皇后、薄昭儀、太子、定陶王駕到!”
頓時殿里烏鴉鴉跪倒一片,眾人齊喊:“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太子千歲千千歲!”
磅礴的聲音久久繞梁。
皇上賜了大家平身,帶著他的家人和一群美人兒以及一些異族裝扮的人分賓主入了座,宮女太監們這才引著眾人入席。
原來不巧,昨天匈奴的單于呼韓邪帶著隨從親自到長安,一是恭賀元帝新春佳節國泰民安,二是來提請漢帝嫁女和親,愿永做漢家女婿,以此示好,元帝還之以禮,遂邀請他們參加宮宴。
若諼偷眼向皇上坐的正席上瞟了一眼,右手邊一個雍容大氣、珠光寶氣,穿著描鳳宮裙,一臉祥和的美人兒應是王政君王皇后,她目光淡淡地掃過若緩這一眾大臣的女兒,便移開了,大抵這群小花骨朵兒沒一個入她的眼,這也不能怪這些候門千金,這些千金最大的不過及笄,縱使花容月貌,卻如含苞的花朵,十分顏色只露了七分,且天寒地凍,大多翠袖單薄,神情瑟縮,又減去一分,乍對天顏,心中畏懼,舉止僵硬,失卻天然風致,再要減一分,自然顯得不如那些皇族的女孩兒高貴秀麗。
王皇后目光流轉,落在靠近皇上的那些皇親國戚家的女孩兒堆里,沖著許夸姐妹倆頷首笑了笑,許夸姐妹坐著曲背回了禮。
皇上左邊的美人兒一身大紅的錦裙,襯得肌膚欺霜賽雪般白,白玉般的臉上一對微挑眼梢的鳳眸,顧盼之間,笑意盈盈,發髻層疊,如輕云出岫,發髻上簪了兩只鑲著桂圓大小紅寶石的金步搖,垂下的水滴樣的五彩碧璽更襯得她嫵媚多姿。
既不失端莊高貴,又嬌艷得恰到好處,想來就是薄昭儀,現在她在后宮最受寵,除了她,還有誰敢跟王皇后平起平坐?
薄昭儀的目光在大臣女兒堆里緩緩掃過,最后定格在若諼臉上,想是認出她了,雖然兩人從未謀面,可在一群豆青蔥少女里就她一個眉心有粒朱砂痣,想不認出都難。
若緩忙曲身坐著拜了拜,薄昭儀卻是視而不見地將目光移開。
若諼無所謂的聳聳肩,想是薄昭儀曾聽皇上夸贊過她,所以好奇,結果一看,不過爾爾。
她卻不知,薄昭儀對她感興趣是因為黃夫人找她,讓許夸姐妹倆參加宮里的元宵宴,她想看看若諼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少女,竟讓許家防她如防洪水猛獸。
若諼也將視線移開,暗暗打量坐在皇上下首的兩位十歲的少年,她認得他們,一位是太子劉驁,一位是定陶王劉康,果然是皇家基因不錯,兩位少年都長得俊雅不凡。
穿著儲君袍服的太子劉驁,神情漠然,儼然是一個冰霜公子,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了無興趣。
劉康坐在太子下首,他見若諼在看他,向她舉了舉杯,一飲而盡,將杯口對著她展示了一下,表示先干為敬,若諼一臉為難的笑著搖搖頭,表示不勝酒力,驀地發現許夸的目光在她和劉康的臉上來回巡視,忙正襟危坐。
皇家宴會不過是吃吃喝喝,歌舞表演,若諼先開始還專注于吃上面,可發現端上來的菜肴雖是上好的食材做成的,卻像以前學校吃的大鍋菜一般,口感無法叫人硬著頭皮恭維,再加上從廚房到未央宮有一段距離,菜端上來早就燜得沒了色相,勾不起人的食欲。
若諼免強吃了個半飽,便再不肯動筷,兩眼盯著殿中央的歌舞表演,可惜殿內雖然本國的人都安靜不多語,便是交談也是壓低聲音,但匈奴人豪放慣了,聲音洪亮,震人發饋,以至殿里嘈雜非常,舞者雖然曼妙,可不知歌者唱些什么,興趣頓減,再加上左右的千金都不與她搭腔,更覺自己不合時宜。
百無聊賴中,便尿遁了出去,信步來到太液池畔,未央宮里再多的燈燭也照不到此處的陰晦。
雪過天晴,一輪朗月高掛在如墨般的天空,繁星點點,雖然冰天雪地,空氣涼薄,卻別有一番空曠自在。
若諼一個人在月影下游玩,忽聽不遠處傳來蕭聲,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夜靜月明,更顯笛聲凄涼。
若諼循著笛聲而去,見一佳人倩影背對著她,在月下吹蕭。
若諼也不則聲,隨手摘了片長青的樹葉,用手掌擦過,放唇邊吹起來,雖是幾個簡單的音符,卻吹得無比歡快,如清晨林間初醒的小鳥嘰啾鳴叫,又若深澗清泉傾瀉而下浪花四濺。
那蕭聲停了下來,佳人回眸,果然是月下看美人,美人更出塵。
若諼打量著眼前的美人,約二十歲左右,宮女的裝束,頭上挽著漆黑油亮的髻兒,只用一根扁銀簪綰著,,面若美玉,眼似星辰,眼角眉梢盡是多情。
那個美人宮女有些訝異地打量著若諼,問道:“你是誰?”轉而一想,恍然道:“你是永安候家的千金方若諼小姐?”
若諼想,皇上究竟在宮里給她打了多少廣告,怎么走到哪里都會被人認出?
她福了福身:“小女正是,不知姐姐為何坐在這里嗟嘆?”
美人兒站起來,走到她跟前,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便能聽懂我蕭音里的悲歡。”她輕輕嘆了口氣,“只是姐姐的心事難對你講。”
“哦。”若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兩人在暗影里沉默,若諼冷得有些受不住了,便想回未央宮,再說自己出來有會子了,萬一有人尋她呢,皇宮可不比別處,一個行差踏錯,自己小命玩完也就罷了,還給親人帶來模禍。
若諼剛準備告辭,便聽美人似自言自語,又似問她:“是留在宮里寂寞紅顏老,還是遠嫁塞外的好呢?”
若諼一驚,眼前的美人兒莫非是王、昭、君!!!
沉吟了許久,王昭君道:“我還是遠嫁的好,自進宮到如今整整五年,連皇上的面都未曾見過一面,女子青春有限,不甘就這么將韶華付了東風。”
她直視著若諼:“你幫我!”
命令的語氣,卻有強烈的乞求,若諼納悶,她記得王昭君是自薦去匈奴的,這會子怎么求她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你怎么不自己跟皇上說?”若諼詫異的問。
王昭君苦笑:“皇上若能輕易見著,我就不至于寂寞空對月了。”
唉!原來那些野史誤了我。
王昭君渴盼地看了若諼良久,她卻只是沉默,最終她眼里流露出失望,轉身一步一步緩緩走向無盡的黑暗里。
若諼扭頭目送著她單薄的背影,背影絲絲凄涼。
若是她知道她嫁到匈奴不過兩年呼韓邪便離世,而她連守寡的資格也沒有,按照匈奴的風俗父死從子,之后還要再嫁,她是否有今夜掙脫樊籠的勇氣!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