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煙定睛一看是程氏,方才大松了口氣,驚魂未定地用手拍著胸口埋怨道:“你怎么像只鬼一樣!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程氏訕訕地笑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們一家三口靠著凝煙過活了三年,程氏已養成一見到自己親身女兒就奴顏婢膝的嘴臉,她點頭哈腰陪著小心道:“都是我的錯,嚇到你了。”
凝煙皺眉,一臉的不耐煩,高貴冷艷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還有事呢!”
程氏面容一僵,但很快諂笑著雙手呈上一瓶藥膏:“這是我派人買的消腫膏,據說消腫有奇效,你試試?身上的傷衣服可以掩蓋還不要緊,臉上的傷哪能見人?”
凝煙傲慢地“嗯”了一聲,接過膏藥,坐在梳妝臺前抹起膏藥,再有過一個月就是草原上的那達慕節,到時凡西域人不論貴賤老少都會聚集到艾比湖附近的草原進行各種娛樂活動,她是要參加的,雖然自己是殘花敗柳,可萬一哪個胡人貴族眼睛瞎呢,緣份這種事誰說得準,所以臉上的傷是要快點治好的。
程氏見凝煙連正眼瞧自己一眼都像是恩賜一樣,心中大不是滋味,就要轉身悄然離去,凝煙忽然冷冷道:“站住!我有話要問你!”
程氏忙停下腳步,恭敬地等她問話。
凝煙道:“你可知燕倚夢脖子后有沒有一粒痣?”
程氏歉意道:“我跟那婊砸接觸的少,不知道她脖子后面有沒有那顆痣。”
凝煙像驅狗一樣立即揮手讓程氏出去。
凝煙腳下墊了塊石頭,扒在沐浴房的小窗往里偷看,忽聽背后響起蝶舞一聲斷喝:“你在干什么!”她心中一驚,站立不穩,從石塊上摔了下來。
蝶舞怒斥她道:“姨娘洗澡,你偷看什么!”
凝煙心虛害怕,落荒而逃。
蝶舞寒著一張臉,一直盯著凝煙跑遠,忽覺有人在偷窺,她毫不猶豫疾步向拐角處回廊走去。
一個婆子正靠著墻捶自己的一條老腿,見蝶舞驟然出現,且嚴肅地盯著她,嚇得忙站直了身子,有些害怕地叫了聲:“蝶舞姑娘。”
蝶舞看了她片刻,緊鎖的眉頭微松,一言不發轉身向沐浴房走去。
那婆子見蝶舞走遠了,方才回頭對著回廊下一叢花草小聲道:“嫂子,可以出來了。”
白梅從花草里鉆了出來,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蝶舞離開的方向,從身上掏了些碎銀子給了那婆子,道了聲:“多謝。”便匆匆離去。
許夫人正在喝銀耳羹,見白梅進來,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于是命小丫頭們全都退下。
白梅方道:“奴婢剛才見煙小姐偷看燕姨娘洗澡。”
許夫人怔了怔,莫名其妙道:“她偷看燕姨娘洗澡干什么?”
驀然記起那日窗外蹊蹺的聲音,猛然一驚,那天原來是凝煙在外偷看,忽然就慢慢地笑了,正愁找不到替罪羊,可巧就有送上門的。
她招手叫白梅過來,在她耳邊耳語了一番,白梅連連點頭,哽咽道:“紅梅姐地下有靈,總算能冥目了,夫人也不必再內疚了。”
那日她從家里回到方府,聽說紅梅死了,如五雷轟頂般整個人都蒙了,她與紅梅自小賣到許家,兩人一直傾心侍候許夫人,后又一起隨著許夫人陪嫁到方府,兩人感情深厚,形同如妹。
白梅沒有紅梅會為人處事,又有點八卦多話,多虧紅梅時時提醒她,才未釀出禍端,因此她內心是極感謝紅梅的,完全不能接受紅梅突然死亡的事實,于是追問許夫人紅梅死亡的真實原因。
許夫人抹著淚告訴她說,若諼已經查到她的頭上,紅梅為了救主,便把一切都應在自己頭上。
當時許夫人對她講述的時候,傷心欲絕,哭成了淚人,一再哭訴,她怎么勸說、阻止,紅梅都要一意孤行。
白梅聽了許夫人的話,從此深恨了若諼,許夫人雖說不是小姐的親娘,但養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哪有做女兒的這樣把母親往死里逼的!現聽夫人說有辦法除去燕倚夢和若諼母女二人自然是趁愿的。
蝶舞推門走進了沐浴房,燕倚已經洗好澡自己在穿衣。
蝶舞忙上前侍候她穿。
燕倚夢問:“你剛才在喝斥誰?”
蝶舞道:“煙小姐。這幾天都鬼鬼祟祟的,奴婢都留意她好幾天了,今兒被奴婢抓了個現行。”
燕倚夢由著蝶舞整了整衣裙,扶著她往外走,不解地問:“她究竟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蝶舞道:“說來奇怪,她在偷看姨娘洗澡。”
燕倚夢停了下來,思忖了片刻,道:“她既然沒有看到,肯定還要來的,我們得準備準備。”
蝶舞點頭。
依依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湯藥進來,子辰正在看著手里的一朵紗花發呆。
手上朵嫩黃色的紗花和盒子里那朵粉紅的紗花是若諼九歲時他買了想送給她,卻一直沒有送出去。
聽到腳步聲,他忙把紗花放進木盒子里鎖好,等他抬眸時,依依已到了他的跟前。
子辰沖她笑了笑,接過她手里的湯藥,道:“辛苦你了。”說罷,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依依在他對面坐下,含沙射影刁蠻道:“你要真怕我辛苦,就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
那次颶風受的傷還未痊愈,上次為了救你諼妹妹,把她從懸崖拉轉來又動了真氣,幸虧有我阿爹留下的百草金丹,不然別說武功,就是小命你都難保。”
子辰只笑了笑,小口小口喝著藥。
依依眼珠一轉,笑嘻嘻道:“那個木盒里裝的是什么,那么神秘,我一次都沒看過里面的東西,你既然心疼我辛苦,就把那個木盒給我看看,算是報答我咯!”說著半真半假伸手去拿。
子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原本溫和的臉一下子變的冰寒,依依有些害怕,極勉強地笑著道:“我只是逗逗你而已,干嘛這么緊張!小氣的家伙,你就是求著本小姐看本小姐都懶得睬你。”說著,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踏著傲嬌的步子往屋外走去,直到出門才抬起手來,看見被子辰握過的地方一圈青紫,不禁掉下淚來。
子辰在屋里悶坐了一會子,放好木盒,便走到了屋子,來到村外圍的一個小土丘上出神的望著東方,一動也不動。
土丘上開滿了漫山遍野的忘憂花,清風吹過,忘憂花輕輕搖擺,似在翹首等待等待故人歸來。
依依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楊柳樹下,滿含酸意地看著子辰的背影,自從若諼來到了西域之后,他坐在那個土丘之上,眼望著東方,似乎視線要穿過茫茫沙漠,看到艾彌兒鎮的鎮西將軍府似。
她暗自咬了咬唇,轉身疾步向村里走去,匆匆進了屋,連正準備與她打招呼的忘塵她也沒有留意。
忘塵見狀閉了嘴,悄無聲息地尾隨著她來到門口,偷偷向里張望,看見依依滿屋子亂翻,似乎在尋找什么重要的東西。
依依揭開地上的席子,忽然停了下來,兩眼盯著地上的一塊板子,她把那塊薄板拿開,露出一個洞來,洞里放著一個木盒子,正是子辰視為珍寶不讓人碰觸的那個木盒。
依依心跳加速,心虛地扭頭朝門口看去,忘塵忙將腦袋縮了回去。
依依見門口無人,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在小木盒子的鎖孔里捅了幾桶,鎖吧嗒一下開了,依依一看,里面放著兩朵紗花,和一些小布條,她把那兩朵紗花拿起放在一邊,然后把那些小布條,一條一條的拿起來看。
辰哥哥,中秋節快樂,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圓。
辰哥哥,端午節快樂,你吃粽子和咸鴨蛋了沒,我只吃蛋白。
都是些祝福的話語,字體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挺秀氣,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而且說話嬌滴滴的,依依猜,這些肯定都是若諼逢年過節送給子辰的祝福語。
她心里滿是醋意,把那些布條并花朵依舊放進盒子里。
然后向屋外走去,忘塵見狀,忙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后面。
依依四下里看了看,除了不遠處,有幾個小孩在玩耍,村里幾乎見不到人,凡是成年的人都出去牧羊了。
她看了一眼那群正在做游戲的小孩,他們玩得不亦樂乎,銀鈴般的笑聲不時響起,無人留心到她,于是她抱了兩捆柴火進了屋,在那只小木盒上灑了點油,一把火把柴火點著,然后疾步走出了家門,把門鎖上,從另一條路悄悄地出了村。
忘塵在暗處見了,沒有跟蹤她,而是站了一會子,見子辰與依依合住的房子里有濃煙冒出,他也悄悄的離開了。
一個小孩無意中發現火情,驚慌失措地大喊:“著火啦,著火啦!”
有的孩子立刻向村外跑去找大人。
火勢借風蔓延得很快,子辰得到消息飛奔而來的時候,整幢房子都被火吞噬了,子辰就要一頭往火里鉆,被幾個村民攔腰抱住:“頭領,火勢太猛,不能進去!”
子辰邊掙扎邊心急火燎道:“我非進去不可,里面有重要的東西!”
“什么重要的東西?我幫你去拿!”依依一副不知情的樣子急匆匆的趕來。
“還是我自己去!”子辰斬釘截鐵道,說話間,他已經掙脫掉把他攔腰抱住的幾個村民。
依依攔住他道:“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好,萬一被濃煙嗆到,只會對你的身體雪上加霜,還是我去吧,你所說的那個重要的東西應該就是那個小木盒,我看見過你放在哪里,我去拿!”說著,一轉身就沖進了火里。
那幾個村民把子辰抱得更緊了,生怕他也往火里沖,忘塵也趕來了,勸道:“你且等一等,過一會子依依姑娘出來如果說沒找到,你再進去。”
子辰這才勉強安靜了下來,忽然聽火里面傳來依依的尖叫聲。
子辰再也顧不了許多,掙脫掉眾人的束縛,一頭鉆進了火里。
濃煙滾滾中,他看見不斷有燃成一截一截的房梁從頭頂掉下來,依依驚慌失措的閃避,卻不肯離去。
子辰一把抓了她的手就要往外沖,依依使勁掙扎:“我還沒拿到東西呢,你先出去!”她剛說完話,又一根帶著火的房梁落了下來,向她的頭頂砸來。
子辰二話不說,使勁的拽著她沖出了火屋。
兩人剛出屋,房屋便在大火中轟然倒塌,一時火光沖天。
子辰扭頭,心有余悸的看著眼前的大火。
門外焦急等待的村民見她倆安然無恙的出來,全都慶幸地歡呼起來。
子辰也不言語,沖進一個村民的家里,提了兩只桶,飛快地去井邊打了滿滿兩桶水,往已經被大火毀掉的房屋上潑去,眾人雖不解其意,但都無聲地幫他滅火。
火勢終于被撲滅了,廢墟上青煙裊裊,余火忽明忽暗。
子辰不顧燙手,便開始在灰燼里尋找,終于找到那個小木盒,已經在大火里燒得只剩下焦黑的小半部分,里面的東西更是化為了灰燼,子辰呆呆地捧著那一角焦木一動也不動。
依依有些擔憂,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燒都燒了,就別難過了。”
子辰慢慢的轉過頭來,逼視著她,語氣冰冷,沉聲問道:“是不是你干的!”
依依不解地直愣愣地盯著他。
子辰只覺喉嚨發緊,聲音干澀:“這火是你故意放的吧!”
依依極度震驚得死盯著他,忽然臉色一凜,一言不發,掉頭跑掉了。
天已盡黑,夜空中綴滿了星辰,忘塵看了一眼坐在忘憂花叢里的子辰,猶豫了片刻,慢慢走了過去。
“蕭公子,依依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擔心她會在外面遇到危險,我們去找找她吧。”
子辰置若罔聞般毫無反應。
忘塵在他身邊坐下,看了一眼身邊的忘憂花,這些忘憂花是子辰種下的,頭年埋下了忘憂花的根莖,今年便開得如此熱鬧。
他輕嘆了口氣道:“何苦來,已經辜負了一個,就別辜負眼前這一個了,況且,依依為了你連她唯一的親人都都失去了,現在孤苦伶仃的,就算她做錯了什么也是因為太愛你,我不相信你不明白她的心意。”說罷,站起身來走了。
過了一會子,子辰終于起身去找依依了。
忘塵說的沒錯,自己已經傷了一個女孩子的心,不能再傷另一個女孩子的心了,況且諼兒貴為公主,父母寵溺,兄長愛護,依依有什么,除了自己,她別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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