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荒漠,驕陽似火,烤得人幾欲窒息。
放眼放去,一具具人或動物的殘骸在刺眼的光陽下反射著點點森寒的白光,令人望而生畏。
子辰站在燙腳的沙漠里焦灼不已。
一天一夜,他把能想到的地方全都尋了個遍,卻依舊不見依依的芳蹤。
沙漠天氣變幻無常,前一刻晴空萬里,無一絲風,熱得沙漠都要燃燒起來,后一刻颶風就有可能毀天滅地般席卷而來,即便是土生土長的沙漠人都極易在這樣的災難里喪生而尸骨無存,何況是像依依那樣的苗疆女子,她不是為了追隨自己,又怎么可能來到這不毛之地?
昨天自己竟然為了那些若諼送他的布帛還有那兩條紗花被燒了而生她的氣,是多么不應該!
那把火是依依放的這點無疑,火往上走,而木盒是放在地洞里的,最多只會把盒蓋燒焦,而不是燒得只剩點焦黑的殘角。
可她為什么會不惜放火燒房也要燒掉木盒,那是因為她妒嫉,因為她愛自己太深,她不想自己人在她身邊,心卻留給了別的女孩子那里。
她為自己犧牲了許多,付出了許多,自己卻為心中一點不可能的念想那么無情地傷害了她!
想到這里子辰追悔莫及。
五天之后的夜晚,子辰拖著萬分疲憊的身子回到綠洲掩藏的小村子,卻見在那片燒過的廢墟之上搭了一個帳篷,想必是村民幫他搭建的,怕他沒個安身之處。
只是帳篷里怎么會有燈光透出,難道還有人在帳篷里幫自己整理。
子辰狐疑地掀簾而入,卻見依依正跪坐在地上搗藥,見了他嫣然一笑。
子辰愣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依依被他看的臉都紅了,低下頭不好意思道:“又不是不認識人家,這樣盯著看。”
子辰咧嘴一笑:“你不生我的氣了?”
依依的神情頓時黯淡下去:“就算我生氣也沒用啊,你又不會心疼我。”
子辰知道自己做的過分了,在她身邊坐下,柔聲道:“我怎么會不心疼,不然我不會找了你幾天幾夜。”
依依這才好過了些。
子辰問:“這幾天你跑哪里去了,害我好找,在外面有沒有吃到苦頭?”
依依傷感道:“我一個女孩子能去哪里,可馬上回來又覺委屈,于是上了天山去給你尋雪蓮和冰蠶療傷,誰知竟真的讓我尋到了,我再加些別的配方給你吃了,不管你多重多陳年的傷,只要吃下去,不出三日便全能康復。”
子辰聽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半晌才道:“辛苦你了。”
依依火辣辣地盯著他道:“為了你,我愿意。”
子辰移開視線,避開她灼人的目光。
依依心里難過,但見他這幾日在外奔波,憔悴了不少,于是強忍著,體貼地倒了碗奶給他喝,又拿出些冷羊肉和馕給他吃了,然后去燒水讓他洗,他一身風塵的,身上肯定難受。
子辰要自己來,依依笑攔著:“這些本就是女孩子應該做的,哪有男孩子做這些?”便要出去提水,子辰道:“力氣活你就不要和我爭。”說著提了水桶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依依燒好水,給他在澡盆里兌好水溫才出去了。
子辰洗完,兩個人要躺下睡了,直到此時子辰才覺得很是不便。
以前兩人雖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可是分房而睡,一個里間,一個外間。
可現在要命的是帳篷空間狹小,孤男寡女這樣在一起……
子辰起身道:“我去別的村民家借住。”
依依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深更半夜的,去打擾別人不太好吧,再說,我們又不是只在一起住一天,難不成你天天去借宿,別人還以為我們不合,你叫我臉往哪里擱,還說疼我,這就叫疼我?”
子辰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只得重又坐下,訕訕道:“我還不是怕你名譽受損,畢竟你是個女孩子。”
依依冷笑:“這話聽著就更沒道理了,這里又不是大漢,講究男女大防,塞外胡人誰不是男女混雜在一個帳蓬里?便是我們苗疆女子也不像你們漢族女子扭捏,我都不介意,你卻介意!”
子辰更是神情尷尬,低著頭不說話。
依依打好地鋪,自己先鉆好被子睡了,也不管子辰,就微撐了身子,撲地把馬燈吹滅了,復又趟下,狹小的空間頓時墜入了黑暗里。
子辰在黑暗里坐了一會子,抵不住疲勞也躺了下來。
明明很困,卻就是睡不著。
依依囈語著鉆進他的懷里。
他第一反應便是將她推開,可終究沒動,她為了救他,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她不依靠他又能依靠誰?自己再把她推開,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在黑暗中凝視著依依,似乎能看到她孤苦伶仃要人憐愛的神情,不禁輕嘆了口氣,給她掖好被角,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子辰在黑暗中茫然的睜著雙眸,越是夜深人靜,越是思念沉重,若諼一顰一笑的嬌俏模樣似在他眼前晃動,揮之不去,縈繞心頭。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珍藏著她送給他的帕子。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但求情深緣也深,天涯知己長相伴。
他默念著若諼寫給他的那兩句話,心如刀絞般痛,現在他能擁有她的也只剩這塊帕子了,她的笑、她的哭,對他而言已是遙不可及的夢了。
不知過了多久,子辰才沉沉睡去,一夜無夢,內心深處卻總隱隱有些酸痛,連帶著呼吸也痛。
鎮西將軍府里,若諼懷抱著子辰的衣服睡去,那衣服上留有他的味道,就好像他一直在身邊,從未離去。
……自欺欺人也罷,只要心沒那么痛就好。
一連幾天,鎮西大將軍府里一直籠罩著一種不祥的氣氛,向來處變不驚的方永華的臉上似乎染了厚厚一層霜,許夫人也是罕見的嚴肅,弄得府里的下人們戰戰兢兢、屏心靜氣,連走路都惦起腳尖。
若諼覺得奇怪,派了琥珀去打聽,卻一無所獲,家里的下人們嘴都很緊,不肯透露她半點消息。
若諼暗想,如果綠玉還在身邊就好了,她一定什么都打聽得到,可惜來西域之前,綠玉的表叔投桃報李給她找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因此若諼連贖身銀子也沒要就放她出了府,臨走時還賞了她一百兩紋銀以后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本來是想著把琥珀也嫁了,可琥珀不肯,也就算了。
琥珀見若諼在發愣,問道:“公主,會不會是邊關吃緊,老爺煩惱?”
若諼道:“應該不會,那些叛匪不是一聽聞我父親要來鎮守邊關,就已忘風而逃了嗎?”
琥珀納悶道:“那會是何事?”
若諼道:“誰知道呢,既然打聽不到真相就算了,依舊玩我的。”因此還是像平日那樣,顯得雍容嫻靜,悠然自得。
這天,凝煙端了一碟油馓子去了燕倚夢的房間,努力裝做純良的笑著,只可惜面由心生,畫虎不成反類犬,給人的感覺狡詐、陰險、猥瑣,如吞了只蒼蠅一樣令人惡心反胃。
燕倚夢連看都不看一眼這種爛貨,優雅地把一粒糖漬楊梅放進嘴里。
蝶舞冷冷道:“煙小姐來有何事嗎?”
凝煙本就是無恥之人,又在風月場所里摸爬滾打了幾年,早就不要臉了,又哪里會在乎蝶舞的冷言冷語和燕倚夢的輕慢!
這些鄙夷跟花錢嫖她不把她當人看的恩客對她的花式侮辱不值一提。
她巧笑嫣然道:“我特意來給姨娘送馓子吃。”說著,故意走到燕倚夢側面,裝做呈上馓子,兩眼卻趁機緊盯著燕倚夢的后脖子看,那里干干凈凈,沒有她臆想的那顆苦情痣,不禁大感失望,難道許夫人暗中調查的人不是她,那又是誰?
她正在心里猜疑,蝶舞冷冷道:“我們家姨娘從不吃這個,煙小姐請拿走吧,以免油炸味熏到我家姨娘。”
凝煙神色一僵,大感丟臉,一個奴才竟敢對她如此說話,是有多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陰不陰陰陽不陽的笑著斥責蝶舞道:“喲,我跟你主子說話,你這個奴才竟敢插嘴!”
蝶舞的臉色更冷了,對凝煙怒目而視。
凝煙出了口氣,小人得志般地笑著。
“誰說蝶舞姐姐不能插話了?她不僅能插話,還能打給你!”若諼一邊說著話,一邊走了進來,極不屑的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東西,嘲諷道:“給狗吃的東西你也好意思端來給姨娘吃,你安的是什么心!”
凝煙氣得七竊生煙。
燕倚夢主仆兩個掩袖而笑,這個諼兒罵人真是有講究,連個臟字都不帶!
若諼涼涼的打量著凝煙,冷聲道:“怎么還不快滾,難不成想要討打!”
凝煙聽了這話,心中雖氣憤,卻不敢久留,只得悻悻出了門,就聽若諼在背后刻薄道:“一只雞也敢跑到孕婦的房間來,也不知她的裙子里夾著什么臟東西!”叫兩個小丫頭進來,指了指凝煙剛才踩過的地方:“把這里用擦地的布反反復復的擦,然后把擦地布丟得遠遠的。”
兩個小丫頭忙應了聲是。
凝煙在門外聽見,氣得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含恨離去。
若諼奇怪地問:“姨娘素來與那只雞無來往,她跑過來干嘛,莫不是又要耍什么壞心眼吧。”
燕倚夢搶在蝶舞前頭說道:“隨她去!我只不理她,她能把我奈何!”
若諼剛才走到門口時,看見凝煙偷看燕倚夢的后脖很是奇怪,她看她那里干嘛,因此也下意識地往燕倚夢那里看了一眼,不禁一愣,雪白的后脖那里那粒痣不見了,心中頓時疑云密布,問道:“我記得姨娘脖子后面有顆朱砂痣的,怎么沒了?”
燕倚夢輕描淡寫道:“華大夫說,那顆痣不好,給我取了。”
若諼滿腹狐疑地輕“哦”了一聲,她知道她沒說實話,但已感覺到那顆痣事關重大,因此也就沒往下追問,與燕倚夢閑聊了幾句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燕倚夢主仆二人,蝶舞道:“看剛才情形,凝煙似乎知道了姨娘的身世,但又不敢肯定,所以千方百計想證實。”
燕倚夢慶幸道:“幸虧華大夫未雨綢繆,提前做了準備,不然就真有麻煩了。”
蝶舞憂心忡忡道:“可姨娘的容貌還是會被人認出的。”
燕倚夢道:“我不出門應該沒事,就算萬一認出來,我后脖子上的苦情痣已經沒有了,我一口咬定人有相似,死不承認,別人又能把我怎樣?”
蝶舞聽了,緊鎖的眉頭并未展開。
晚上燕倚夢和蝶舞坐在燈下趕制寶寶的衣服鞋襪,方永華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燕倚夢見了,忙扶了腰艱難地站了起來,親奉了茶來,淺笑著問:“今兒老爺不去夫人房里陪著嗎?”
方永華把臉一沉,喝命道:“蝶舞出去!”
蝶舞微怔,拿眼看著燕倚夢,燕倚夢使個眼色叫她退下。
蝶舞便忙退下,把門掩好,卻不肯走,站在門外偷聽。
燕倚夢訝異地看著方永華沒有說話。
方永華厭惡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冷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門外蝶舞一聽此話,心立刻揪了起來,把一只耳朵緊緊貼在門上。
燕倚夢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經暴露了,一時之間,她心中千百念頭閃過,是說實話還是繼續隱瞞。
可如果說出實情,方永華不肯原諒自己怎么辦?
一時之間,她心頭千百念頭閃過,強笑著道:“老爺這話問的奇怪,我當然是老爺的夢兒。”只盼著能遮掩過去。
方永華額上青筋根根兀起,怒極反笑:“我的夢兒!我還真擔當不起!現在滿大街都說咱們家的燕姨娘可是前樓蘭公主溫朵娜呢!”
燕倚夢面如死灰,慢慢地跪了下來,如犯下滔天大罪一般內疚,緩緩道:“沒錯,我的確是前朝樓蘭亡國公主溫朵娜。”
方永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經由燕倚夢親口說出,還是震驚、意外,他咬牙切齒盛怒道:“沒想到你騙了我這么多年!”
燕倚夢含淚乞求地仰頭看著他急急解釋道:“我承認是我的錯,但我不是存心要騙你的,我只是想要忘掉過去,做一名普通人而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