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子的態度,是那種恨不能昭示天下,自己是個聰明人的感覺。
她說話的口音是混著清遠縣一帶方言的官話,但尾音的時候,又帶著些蘇杭一帶軟語的感覺。
陶縣丞咳了一聲,對李花兒道:“這是咱們翁縣令的千金,翁小姐。”
李花兒垂下頭,道:“回翁小姐,我叫李花兒,是清河村的人。”
“李花兒?”翁小姐小聲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又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問道:
“我聽說前幾天公主叫了個人陪著,叫什么李果兒,是你什么人?”
說這話的語氣,就有了些嫉妒的意思。
李花兒也不怕她:“是,那是小女的妹妹。”
翁小姐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又問:“那你這個村丫頭,真的會修屋子?”
李花兒笑道:“也不算是很會,但是能看看到底是哪兒壞了,要怎么修。”
聽完李花兒這么說,翁小姐立刻喜上眉梢,拍手笑道:
“啊哈!我就說陶縣丞最會騙人了,看,她果然不會修。”
她說著,已經笑得前仰后合了:“看那堆塌木頭,我都看出是哪兒壞了,我也知道要怎么……”
她雙手一攤:“就是重新蓋起來嘛。”
李花兒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看著翁小姐夸張的表演。
說起來,她這個樣子,比春耕大典那天的戲,演得還夸張些。
翁小姐自顧自地笑完,又看向陶縣丞。
“我就知道陶縣丞最會騙人了,”她仰著脖子,“要不你給我個幾萬兩的銀子,本小姐也給你把縣衙修了。”
還很蠢。
李花兒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想著。
不管這女孩子知道了陶縣丞什么事情,如此做派,就是告訴陶縣丞,要防備她了。
這次,陶縣丞面色不狠戾了,而是帶著恭敬的笑容。
“豈敢豈敢,大小姐秀外慧中,自然什么都知道。”
翁小姐眼睛一翻,對著陶縣丞露出了個白眼仁兒,回頭對那青衣小丫頭道:“青兒,傻站著干什么?搬把椅子來,我看看這村丫頭怎么修屋子。”
李花兒看著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憐憫。
這種自以為自己很聰明的有些小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久。
李花兒不再理她,而是回頭去塌掉的那間房。
屋子的四墻都尚且算是完好,只是屋頂塌了。
從這院子里其他的屋子就知道,這塌掉的屋頂,應該是這一代常見的懸山頂。
那檐下,是殘破不全的各色彩繪、畫圖,李花兒一一仔細看過去。
都是些歌功頌德、或者書中常見的學子故事,繞著屋子,能數出十二幅,畫工一般,但色彩用得還算考究。
至于那窗子,只壞了兩扇,和沒壞的兩扇一樣,也是如意菱花窗格,照著做就好。
門是朱漆的一扇門。
李花兒將東西都記在心中,又翻騰了半天倒掉的破木頭,也終于明確了一件事情。
這屋子的倒塌,并不是偶然。
這屋子內部支撐的大梁,是被人為破壞過。
心中定了主意,李花兒直起身,對陶縣丞道。
“縣丞大人,我看好了,知道是什么樣子的了。”
那陶縣丞哦了一聲,問道:“真個知道了?”
李花兒胸有成竹地說:“嗯,等我今兒畫好了圖,就可以建造了。”
那女孩子本來在看笑話,聽見李花兒這么說,反而不高興了。
“喂,村丫頭,”她把手中的茶碗,推在旁邊青兒的手中。
還有些燙的茶水蕩出來,灑在青兒的手上。
青兒吃痛,卻不敢打了茶碗,只能忍痛捧著。
李花兒看了一眼青兒的表情,帶著憤恨和委屈。
這位翁小姐,得罪的人有些多呀。
不過翁小姐,依舊渾然不覺周圍的事情,只問李花兒:“你說你知道了,你倒是說說,我這屋子怎么塌的?”
李花兒笑了。
因為你是這間屋子的主人,所以才會塌的呀。
她心中如此想,自然沒有可能這么說出來。
“塌了就是塌了,年久失修而已,”李花兒說得理直氣壯,“況且我是蓋樓的,知道怎么建起來,讓以后不塌就好,干嗎要知道別人蓋的房子,是怎么塌的?”
依舊是又急又快的說話,讓人插不上嘴。
“難不成建好了,還要再盼著塌一次?”李花兒看著翁小姐說話,眼角的余光卻落在了陶縣丞的身上。
就看見當自己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陶縣丞看過來的眼神,帶著了考究。
李花兒更明白了,也開始猜測,這個縣令千金,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
想著,李花兒轉頭對陶縣丞道:“縣丞大人,一間也是蓋,兩間也是修,還是把縣衙里里外外都整修一遍吧,這次塌了個無關緊要的屋子,下次要是大堂塌了,可怎么辦呢?”
說罷,她還添了一句:“不過是多花點兒錢罷了。”
說話的時候,帶上了商人的精明和小女孩兒的天真。
及說到錢的時候,她的目光還閃爍了一下。
陶縣丞從她的眼神里,都看見了的方孔君。
李花兒的態度,打消了這位縣丞的些許疑慮。
自家那妹妹說這丫頭如何精明強干,可今日的事情在他看來,木匠本事有些,但不過就是個掉在錢眼里的小丫頭而已。
那翁小姐卻不高興了。
“什么無關緊要的屋子,那是我的屋子!”她氣道。
李花兒撇了撇嘴:“縣衙門里頭,本來就是大堂比較重要嘛。”
翁小姐氣壞了,起身就要過來。
陶縣丞見狀,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再去書冊庫和大堂看看吧。”
李花兒只當沒注意翁小姐的舉動,對著陶縣丞道:“是。”
二人說著,已經向院外走了。
翁小姐見狀,心里十分不服氣,卻又無計可施。
“貪財的村丫頭,一肚子壞水的老賊,呸!”
她沖著二人出了院子的背影,啐了一口,起身就回屋了。
陶縣丞耳朵里聽見翁小姐的罵聲,嘲弄地冷笑一下。
這樣的蠢貨,一間屋子壓不死你,難道兩間還壓不死你?
他的身側,李花兒掰著手指,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算錢。
都是些蠢貨罷了。
或許還可以借著修衙門這事情,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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