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一腳踏進店肆,頭一眼便瞧見索良昭虎著臉,端著手坐在一旁的一張高椅上。
她隨侍的婢女正一手叉了腰,一手點著對面的另一名婢女怒罵。對面的婢女亦是一副不休不饒的模樣,作勢要撲上前去廝打。
另有一名衣著鮮亮的年輕婦人,橫眉立目地叉手而立。風靈暗說,這便是那尹氏了罷。
眼見著兩名婢女就要拋卻體統廝打至一處,風靈一手拽過一個,手指在她們胳膊肘上的手三里穴暗暗使力一捏。兩名婢女登時酸麻得使不上力,只得仍由風靈將她們拉開。
“二位姊姊,這是做什么呢?”風靈拉拽著婢女,彎起眉眼向尹氏和索良昭賠笑道。
“姊姊們來我這兒挑選些綾綢原是樁舒心事,若要鬧出什么不悅來,便是我的不是,不論如何,風靈先行賠罪了。”說著她撒開兩名婢女,向尹氏與索良昭各屈膝行了個禮。
索良昭只掀了掀眼皮,若有似無地冷哼一聲,輕蔑鄙夷的神情盡寫在了臉上。
尹氏卻是個憋屈不住的,朝索良昭狠狠瞪了一眼,扭臉傲然向風靈道:“我竟不知你這店肆做買賣的規矩,敢問可是按著家世門第來分售的?”
“這話從何而來?”風靈隱去笑容,轉身向管事責問,“定是你們招呼不周,惹惱了貴客。”
那管事機靈地往前一湊,陪著笑臉回道:“沒有的事。咱們顧坊營生的頭一條訓則,接人無類。說的便是待客平和,不分良賤貴貧,入了店肆的皆是客,一視同仁。”
他一面背書一般順溜地說著訓則,一面扯過一襲被扯破了的小簇團花紈綺,“二位娘子同一刻看中此綺,不料卻只剩了最后小半匹……”
風靈拎起殘破的布料,心下直呼可惜,上好的紈綺,卻叫她們糟踐了,短短小半匹,也要靈巧織娘勞神大半日呢。
當下她卻不好將惋惜掛在臉上,只得輕笑著道:“不巧得很,這紈綺庫房中也無存貨,怕是要待風靈下一回回余杭才能得。”
說著她目光流轉,瞥見索良昭面上泛起的憾色,一閃即逝,旋即又端起傲慢,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勞顧娘子費心。”
“既不稀罕,方才何故不肯撒手?”尹氏冷哼一聲,反唇相譏。
索良昭霍地自胡椅中立起,指著風靈手中的破綺冷笑道:“我若想要,多少珍稀異寶不得?不過是見這綺羅還有幾分妙處,原該入高門大戶伴著貴女身的,不忍它落入你手致使明珠蒙塵,暴殄天物了。”
一襲紈綺也能叫她與門第扯到一處去,當真是滿心滿腦的驕矜。
風靈暗自忍著好笑,上前打圓場,“既來了我這兒,定不能叫姊姊敗興而去的,這綺羅算得上什么,這一趟帶來的好東西當真不少,昭娘姊姊見多識廣,不若品鑒玩賞一番?”
她揚聲喚來佛奴,“佛奴,去將那幾領新樣款的夾纈帔帛取一些出來,領著昭娘姊姊去后院雅室細細選上一選。”
佛奴麻利地挑起門上的簾子,引著索良昭往后院去。索良昭抬了抬臉,頗有些得意地隨著佛奴揚長而去。
尹氏臉上的慍怒眼見著便要觸發成暴怒,撫掌冷聲道:“極好,極好。你這店肆果然極會經營,什么接人無類,一視同仁,全是屁話,一見索家的人,魂都丟了大半兒。我偏不信這……”
風靈皺起眉頭跺了跺腳,嘆道:“阿尹姊姊當真錯怪我了,風靈一介商戶,又不做官,有甚好攀附索家的,這么做還不全為了姊姊著想。”
“你們這些商戶,慣會口蜜哄人的,這會兒又說是為我想,哪一個能信。”尹氏雙臂交疊至胸前,瞪眼怒道。
“罷了,罷了。”風靈甩開手中被撕破的綺羅,“阿尹姊姊若非要說風靈攀附,風靈便攀附一回吧,索家與我素無瓜葛,倒也罷了,阿尹姊姊許我攀附一回如何?”
她向前湊近一步,放低了聲音,嘟著嘴半是乞求半是撒嬌,“張縣令是敦煌城的父母官,咱們這些商戶哪一個不得依仗一二?說句心底里的話,姊姊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既來了,風靈可不讓姊姊就這么歸去。”
尹氏舒展開兩道眉毛,微微揚起唇角,顯然這話她聽著受用,心頭怒氣紆解了大半。風靈順勢挽了她的胳膊,將她往另一側后院帶,“紈綺算不得什么,夾纈帔帛亦不算什么,我這兒還有更好的,姊姊隨我來。”
尹氏心頭陰云全散,私底下掂量,這丫頭倒有些見地,總還知道親自陪了她,而索家那驕橫丫頭那兒只遣了個奴人相陪,虧得索家丫頭還那般趾高氣揚。
她越想越是得意,不僅先前的氣惱全解了,對風靈不覺也漸親熱起來。
阿幺早一步進了店肆后院的雅室,布好了熱漿酪,又同風靈一齊將一匹華彩耀目的布料在尹氏的眼皮子底下展開:大團纏枝牡丹,蹙金繡了蝴蝶翻飛穿梭于花團錦簇間,尹氏端著琉璃盞的手不覺微微一抖。纏枝牡丹她并不覺稀奇,而那些飛舞的精妙金蝶,卻著實令她開了眼。
風靈細細地撫著嶄新的料子,信口同她東拉西扯,尹氏全副的注意力皆被眼跟前的彩錦所吸引,哪里有心思應對,不過是風靈問什么,她便答什么。
“姊姊好福氣,嫁得張縣令那樣的官家人,阿兄在田莊上又是個缺不得的,試問敦煌城里哪個女子能像姊姊這樣有福的?”風靈一面引著她看料子,一面絮絮地念道,“那去城外逛,正路過大沙山,那里的田莊可是了得,偌大的田產,全賴尹阿郎一人打點著,這可如何斡旋得開,換了尋常人,怕十個二十個也是不頂用的。”
尹氏也知道風靈有意奉承,自料想商戶巴結她原也是情理之中,加之風靈話說得十分到位,句句皆中了她心頭癢處,直聽得她暈暈乎乎,渾身舒坦,不禁接口應道:“田莊上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自是不懂,阿兄的勞苦卻是瞧得真真的,論起臉面來,索家的大郎亦是要敬著三兩分,更不必說那些個小娘子們。”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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