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才過不幾日,商旅未通,驛道蕭索。13579246810且淅淅瀝瀝的小雨紛揚飄灑了數日,路不好行,路上便更少見人了。
長安城外百里處的一處驛館內,忽地同日住進了兩支小商隊,并幾名品階不明的使官差人,冷清一掃而空。
兩支商隊均不大,統共不過二十來號人,兩名領頭的。一名胸闊肚圓,身子骨扎實渾重猶如鐵塔,在幾人的前呼后擁下自外面進得前屋廳堂內。另一名則顯得瘦削些,許是到得早,占住了靠內里的一張桌。
“這滴滴落落的雨,連下了好幾日,跟個娘們的眼淚一般,沒完沒了地纏人不休。”商隊的領頭罵罵咧咧地摘下腦袋上的軟帽,在身上各處拍打,好將沾上身的雨珠子抖去。
門口一桌上的人皆沾到了飛來的水珠,高腳方桌上的吃食上也落了少許,桌旁的人微有不悅,卻也未說什么。
那商人只顧著埋怨,渾不將店中其余人放眼中,待他拍遍了全身上下,又一腳將另一張桌邊的長凳踢開,金刀大馬地坐了下去。
驛館的雜役顛顛地上前招呼,又是倒茶,又是抹桌,甚是殷勤,仿佛是熟客。
商人端起桌上的茶盞,才沾了沾唇,便“噗”地一口噴在了地下,茶水混著唾沫星子四濺。“(.quu.你這茶,打發販夫走卒的罷?我只問你,魏國公府的人來了,你也奉這茶?”
雜役不住地陪小心,面對桌上的茶水,不知是收拾了好,還是照舊留著,為難了片刻,垂頭嘆道:“求趙郎體諒,咱們這小驛館,又是這樣的時節,什么都供不上,趙郎來了,尚有口茶吃……”
雜役悄悄地向內里那桌瞟去一眼,壓低了嗓門:“魏國公府上的,吃的也是這茶。”他又向門口那桌抬了抬下巴:”倒是,正經官家人來了,也只有清水湯餅,哪里有茶吃……”
那趙郎稍稍壓下些怒氣,粗聲吩咐道:“后院那些貨囊,快命人搬進倉房內,仔細教雨水淋脫了色,壞了品相,拿你們這些人是問。”
雜役一迭聲地應下,忙逃也似地抽身往后院去。跑了兩步,想起了什么,猛地收了步子,再轉過身時臉色卻越發僵了。
“趙……趙阿郎。”他結結巴巴地吐著字:“倉房,倉房已堆住了貨,再沒……再沒地方可騰挪了。”
那喚趙郎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霍地自長凳上站起,一手提了雜役的前襟:“不妨同你直說,某帶的是柳府指名要的越錦,越錦什么價,你也該知曉,又是要往東宮送的物件,若是教雨水淋了,走了品相,如何說!”
那雜役欲哭無淚,顫顫巍巍地伸手指向里頭那桌:“孫郎,孫郎先到了一步,倉房內已先放下了孫郎帶的,帶的銀炭……”
里頭那桌邊始終默然坐著的瘦削男子忽然沖他們咧嘴一笑,站起身拱手上前:“趙郎承認了,真真是不巧,竟教在下早了一步,占了先機。”
那趙郎撇開雜役,面色漠然地拱了拱手:“孫郎客氣,既如此,騰半邊倉房予我擺貨,如何?”
“非是兄弟我小氣。”瘦個兒的孫郎攤了攤手:“越錦見不得水,銀炭便更是沾不得水了。越錦要往東宮去,我這銀炭,卻是魏國公府上高陽公主的炭敬呢。”
趙郎膀壯腰圓,性子與他的面相一般暴烈,乍一聽這話,拍桌子吼道:“孫猴兒,你莫拿皇親國戚來唬人,你什么底細打量我不知?”說著他沖自帶來的那些人一揮手,“抄家伙,去倉房,將那些炭給我扔出來!便是拆了那倉房,也須得予我騰出地方來!”
“哪一個敢!”孫郎立起了眉毛,嗓音跟著尖利起來。
趙郎上前一把搡了過去:“有何不敢的!依仗著出降了的公主耀武揚威,你不過就這點子能耐。既已成了臣家媳,如何還能越過東宮去!”
那孫郎哪里經得住鐵塔似的趙郎推搡,只一胳膊,他便仰倒在了身后的方桌上,扯著嗓子高喊:“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家事也是你說得的,我瞧你明日便要揭竿了!”
孫郎體弱,隨帶著的人卻不弱,呼地上前,將趙郎圍住,拳腳便跟著上來了。
雜役躲在角落望了一回,眼見著兩下相爭,動起拳腳來了,他也不敢多留,躥進后院,找驛丞去了。門口的那一桌卻毫無躲讓的意思,反倒回身篤定地觀起戰來。
廳堂內的長椅不知折斷了幾條,方桌毀了兩張,驛丞方護著腦袋擠進鬧哄哄的混戰中,四下作揖:“各位阿郎,各位阿郎……都停手罷,這又是怎么說的……”
驛丞稍上了些年紀,勸阻無果,轉眼瞥見門口那一桌觀戰的。他猛想起那一桌中該有個胡人樣貌的都尉,大約能充個救星,便急急地繞過那廝打成一團的混亂,朝著近門的那桌連連作揖,口里求道:“求都尉憐憫,好歹勸上一勸,莫要教他們拆了我這驛館才好。”
桌邊四人,上首而立之年的男子瞧起來半帶了胡人的容貌,高直的鼻梁,深邃的面廓,褐目褐發,穩坐如松。聽得驛丞的求告,他將視線從混戰中轉回,沉聲問道:“如今長安的官驛,行商亦住得?”
驛丞忙解釋道:“他們哪里是尋常行商。一位專替柳府奔走四處采買,一位效力于魏國公府上,都尉您說說,哪一位是我這等草芥小官能開罪的?”
“且東宮與魏國公府上的那位金枝玉葉,這向來是要對迸火星子的……”驛丞不敢多說,自打了一下嘴:“這話真真該打,該打……都尉莫怪,還求先疏解了那二位。”他急急打住話頭,深深地一揖,不肯起身。
那半胡都尉沉吟了片晌,似乎并不愿介入這家奴毆斗中去,只這驛館內鬧成這般模樣,確也是難堪。
正猶豫間,方桌另一側坐著的胡袍女子輕笑出聲,脆聲道:“驛丞糊涂,都尉豈要理會奴人相爭?”開口才知雖是胡袍胡帽打扮,卻是個唐家子。
她站起身,理了理袍裾,向那都尉笑道:“阿延莫理,我替你去打發了事。”
男子半閉了雙目,略點了點頭。
桌旁另兩人,年長些的隨口道:“娘子小心。”
另一個半大的少年郎卻說著荒腔走板的河洛官話:“顧姊姊可要幫手?”
這一桌正是將近長安的拂耽延、風靈、韓孟與韓拾郎,宿在驛館內歇息,準備明日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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