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被迫同汪延直視。
四目相對時,傅明嫻漆黑的眸子盯著汪延愣神許久,從他的瞳孔中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像,或者說……是前世自己的模樣,更清楚的看到了殺意。
是殺意。
汪延掌管西廠多年,手中沾滿了鮮血,更渲染著殺意,可能汪延并非是真的想要殺她,但是習慣總是會在人情緒起伏的時候不自覺的顯露出來。
哪怕心思縝密如同汪延一般,心中也會有著忌諱,比如他所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情。
傅明嫻就是其中一個,還是有著很深分量的一位。
他不容許有任何人對她西施效顰,他更不容許任何人拿著他對她的感情來算計。
“民女真的并非有意欺瞞,只是……”傅明嫻不寒而栗,說出的話也陪著小心,更不想得罪于他,“只是有些事情本可以避免誤會,那便盡量的避免誤會才好。督主位高權重,民女有自知之明,從未想過要攀附什么。”
汪延是聰明人,傅明嫻欺瞞了自己的名字在先,若還是支支吾吾另找別的借口,恐怕才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如今的場面,就只有實話實說才能了事。
汪延雖然手段奸佞,但也只是用在朝堂,他對他府中的下人都很好,不像是嗜血成性的人。
傅明嫻咬著唇,猶豫著說道,“民女也是無意之間聽說了汪督主夫人的名諱,死者為大,民女之所以改了名字,也是害怕沖撞了夫人。”
汪延目光閃了閃,對于傅明嫻口中的夫人二字異常受用。
死者為大。
汪延不禁想起他初見傅明嫻的時候,那時候傅政還活在世上,傅明嫻不過小小的一只跟在父親的身旁,睜著漆黑發亮的眸子疑惑的看著自己。
彼時他正渾身是血的狼狽,傅明嫻有些害怕他,卻還是顫抖著雙手拿出自己繡著梅花的手帕擦著他額頭的鮮血。
明明是她自己怕的要哭出來了,還要拼命的告訴自己別害怕,流血一會兒就不疼了。
汪延的心口一抽。
往事褪去,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中的戾氣也少了許多。
傅明嫻袖中雙手緊握,沒察覺出來汪延的改變,繼續說道,“昨日傅國公府出了些狀況,傅二爺收認的儀式沒能完成,民女還不是他的義女,當初被二伯父請來,遲早是要回到自己的家去的。”
她這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
并非是她自己主動攀附傅國公府,而是傅二爺有了某些手段把她給“請”來的,至于收認義女,她更是從不曾奢望,傅二爺的心思昭然若揭,傅明嫻也沒有再和汪延打啞謎的必要。
因為她知道,汪延反感傅國公府算計他,旁人傅明嫻管不著,但是她自己是絕對不會和傅鈺傅祁同流合污的。
她更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
也不能用嫁來形容。
汪延眉心皺的越來越緊,握著傅明嫻的手腕也越發的用力,甚至清晰可見有紅痕露出。
傅明嫻皺眉,微挪動了幾分,卻忍著疼沒有吭聲。
“你的意思是?是本座在自作多情了?”汪延又彎身貼近了傅明嫻幾分,她現在十三歲,身體還未長開,汪延已經是成年,要高出他一個頭。
傅明嫻只到了他的胸口。
也不知道是因為身高的差異還是氣勢的區別,傅明嫻見著汪延就很害怕。
又或者西廠督主的名聲太過震撼了。
進去的人幾乎很少有能活著出來的,聽說汪督主妻子死后……汪延似乎更加殘佞了。
“不是……”傅明嫻一慌,怎么忘記這個茬兒了,她這么一說的確是說清楚了自己是被逼的,那豈不是話里話外也有不想嫁給汪延的意思。
她雖然很害怕他,但是從不曾看不起他殘缺之身,落難的人最了解身不由己的苦衷,沒人好好的男人不做,喜歡進宮去做太監。
大概都是些家里窮苦養不起孩子,又或者是罪臣后代被罰進宮服役,不管哪一樣,傅明嫻都不想挑戰他的底線。
看著傅明嫻緊張的模樣。
汪延突然勾唇笑了,薄薄的唇角微上挑起一抹弧度,“你很怕本座?”
“連疼都不肯說?”
傅明嫻垂頭,并未否認。
“你可知道……”汪延瞇著眼睛,突然止住了話,并且放開了傅明嫻。
傅明嫻慌忙向后退了幾步,險些跌倒。
“那倒是本座多慮了。”汪延轉身離開。
傅明嫻有些詫異,為何……汪延會這么輕易的就走了,她只覺得奇怪,卻更不敢多停留,生怕汪延改變了主意又折了回來。
“督主……大爺讓奴才來替您引薦。”正在傅明嫻離開的瞬間,管家馮達匆忙而來,看著擰眉的汪延惶恐的說道,“您請。”
李生恰好也回到了汪延的身邊,悄悄遞到了汪延手中一封密件,傅明嫻的事情并非是何隱秘的大事,幾乎只是派了西廠密探,瞬間就打聽出了結果。
汪延并未說話,率先走了過去。
傅國公府,他還是清楚的。
馮達疑惑的望著汪延的背影,他剛剛明明是看到這剛剛是有兩道人影的,為何走近了便只剩下了汪延自己了。
馮達不放心,又看了看剛才傅明嫻離開的方向,果真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
那道背影……
馮達心思轉了轉,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要和傅祁稟報!
而大堂這頭,傅祁和傅鈺老早便恭候汪延的大駕光臨了,二人哪怕表面上答應了傅周氏不會分家,但是爭端,卻是要比從前更加洶涌。
汪延沒有客氣,直接走進去落座。
就在傅祁兩兄弟招待汪延的同時,傅國公府大門外又先后迎來了兩輛華貴的馬車駐足停留,兩位身著華麗的老婦人被扶下了車。
正是昨日傅周氏派人送信的那兩位。
榮國公府老夫人榮陳氏身穿寶藍色流云紋長襖,一頭花白的后發梳的利落整齊,簪著赤金燕尾簪,看著精神奕奕。
商衍商次輔的夫人商李氏年紀要小些,穿的也比榮陳氏明亮些,一身赤棕色五福捧壽刻絲褙子,頭帶佛頭青鑲貓眼石抹額。
兩人結伴而行,前來拜訪傅周氏,下了馬車,二人的眼中皆是帶著擔憂。
憑著玉佩吩咐了門口的小廝就慌忙的朝著傅周氏的院子奔去。
兩位老夫人駕臨府上的消息也很快傳遍闔府,除了正在陪同汪延的傅祁傅鈺兩兄弟,其他的人,皆是在心中好頓思量一番。
榮國公府和商次輔地位超凡,傅周氏先是把傅明嫻帶去了她的院子,再是請了兩位老夫人。
榮國公的母親乃是大明的長公主,先皇的親姑母,皇親貴胄自不必說,商次輔更是內閣大員,地位崇高。
傅周氏這是在給眾人敲警鐘,傅明嫻動不得。
因為傅明青的存在,讓大房和二房都傷了元氣,鄭氏一病不起,萬氏和傅二爺更是橫眉冷對。
府中的事情也便暫時的落在了陳嵐和何蓮云的手中。
榮陳氏和商李氏都是后宅中活下來的精明,只需從對方的眼神中便能察覺出來傅國公府的異常,二人也并未多說,直接帶著疑惑尋到了傅周氏的房中。
許嬤嬤見到兩位老夫人前來眼中帶著高興。
“兩位老夫人,我家老夫人服了藥這會兒還在熟睡,老奴這就去喚老夫人。”
榮陳氏伸手攔住了許嬤嬤,“讓我來吧!”
許嬤嬤頷首,替兩位夫人開了門。
屋內的草藥味道濃厚還未散去,傅周氏服了藥后便一直在小憩,卻是睡得不大安穩的,這會兒聽到外面的聲響早就醒了。
“是不是修瑜和芳華來了。”傅周氏有些吃力的挪動著靠在了攢金絲軟枕上,目光張望著門口的方向。
“老姐姐,你這是怎么了?”榮陳氏慌忙上前,扶著傅周氏,“前兩年看你的身子骨還挺硬朗,為何只兩年的功夫你便瘦弱到如此程度。”
“可不是呢,接到你的手書之后心里便一直惦記著,恨不得能立刻前來,如今看你這樣子……”商李氏當即紅了眼睛。
幾人在閨閣中關系便親厚,只是各自嫁了人之后,又有一大家子需要操勞,再加上年紀也都大了,兒女不愿意老人在外面折騰,算起來幾人也有兩三年沒有這般見過面,聚在一起了。
“芳華,怎么已經做了祖母的人了,還是這么愛流眼淚。”傅周氏笑盈盈的看著商李氏。
“你還說呢,還不是擔心你。”商李氏抹掉眼淚,“明明陳姐姐要更大一些,可為何你卻看著這般操勞。”
“連宮中的太醫都沒有辦法嗎?”
傅周氏苦笑一番,示意二人先坐下,“我這身子骨左右也是這樣了,暫時還咽不了氣,若非有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快年關還要麻煩你們跑一趟。”
“你這是在胡說什么?憑咱們的關系,難道我還不來不成?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要真是叫麻煩,我可不敢來了。”榮陳氏替傅周氏塞好鼠灰色毛毯,眉頭緊皺的問道,“看著你府上氣氛有些不對勁,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老大老二鬧著要分家。”傅周氏避重就輕的說道。
“這……”榮陳氏和商李氏對視一眼,榮陳氏勸慰道,“看你這落得一身的病痛,也不知道找機會讓自己休息,孩子們都大了,他們愿意分家便由著他們去好了。”
“你又何苦動氣,倒是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到了咱們這年歲,是多活一天便賺到了一天,便是你真的能攔得了一時卻不能一輩子都攔著。”
傅周氏搖頭嘆氣,她又何嘗不明白,可是她放心不下,這輩子就是操勞的命,否則也不會落得一聲的病痛,都是憂思過慮,積勞成疾。
“這府上也就這個樣子了,找你們過來,是另有他事情。”傅周氏的目光有些得意,“商次輔桃李滿天下,門下弟子眾多,最近可有的眼的新秀?”
商李氏有些疑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哦?我還真的沒注意過,平日里我也只是待在后宅,最多服侍老爺用膳。”
“你怎么倒關心起這個來了。”
榮陳氏精明的拍了商李氏一眼,“你還沒聽出你周姐姐的意思?”
“你這是在替誰打算呢,我記得你們府上這兩年并沒有適齡的子女?”榮陳氏看著傅周氏這番神秘的樣子,不由得疑惑。
傅周氏瞇眼笑了笑,并未說傅明嫻的身份,直接將大紅信封遞了上去,“生辰八字都在上面了,你可要好好的幫忙!”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們。”
“你還真是算的細致!”榮陳氏看著傅周氏遞過來的信封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原先還以為傅周氏得了重病,或者府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需要她們過來幫襯,誰知道過來真的瞧見了人,雖然身子不好,卻也不是在病危。
倒是忙著做紅娘線人了。
榮陳氏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究竟是該替傅周氏高興,還是該替她難過。
“你還是這般急性子。”商李氏忍不住打趣。
傅周氏忙笑呵的應著,“不忙,不忙,這件事是不忙的。”
“身份倒是其次,也不是非要那種大富大貴的,關鍵是人品貴重,家世清白。”傅周氏說起要求的時候偏是一臉正色,想了想又補充著說道,“還有家里的妯娌老人也是否和睦。”
嫁人并非只嫁給一個男人,而是嫁進了他的家里,成為新家的一份子,光是男人品行純厚是不成的,若是像傅國公府這般心不齊,便是嫁進去也難免少不了爭端。
商李氏抬眼看了看信封上的時辰,“還真是好時辰。”
商李氏小聲的嘟囔著,“你雖對這府中的子嗣大多平等,凡是也盡量周到,但能讓你這般上心的還是頭一次見。”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你放心吧,我回去便幫你張羅著。”
傅周氏點頭。
正在幾人說話的功夫,許嬤嬤的聲音在外面再度響起,“老夫人,傅小姐正在門外候著,問您醒了沒?”
榮陳氏目光閃了閃,“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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