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嚴覺得自己夫妻緣淺,一時也忘不了亡妻,便遲遲不肯續弦,他拿著大主意,趙老夫人擔心他心情,也不好逼得太急。
一談到周嚴,家里氣氛便有些惆悵,周秦便對趙老夫人道:“我給二叔寫封書信吧。”
趙老夫人失笑,“你寫些什么?告訴他你新涂了粉色的鳳仙花做指甲,還是跟他說你得了好看的衣裳?”
“我是這么淺薄的人嗎?”周秦憤憤不平。
等她回了自己住的蘭芳院,翻起以前給二叔寫的書信草稿來,發覺趙老夫人完全沒說錯,里面真的滿篇都是小女孩的童言稚語。上一封是三個月前,雖然寫了三頁紙,看完卻只要一點點時間,只因里面實在是沒有什么內容。
她提起筆,突然覺得無從下手。
跟二叔說什么呢?告訴他以后以后你會尚公主?告訴他以后你會給小皇帝做打手?
先不說二叔會不會把她當成瘋子,這些事情,會不會發生還是兩說呢。
如今魏國公主不就沒事?
這都第二天了,還一點風聲都沒有,難道上輩子真的是巧合?或者,那次奔馬其實是針對自己的?
她正斟酌著如何寫這封書信,正給她磨墨的海棠突然道:“姑娘,少爺過來了。”
桂枝走在周延之前面,抱著一個小瓷缸先行進來,放在了地上,這才給她行了個禮。
周延之指了指地上直徑不到一尺的小水缸,“你瞧瞧,昨晚那花圃的主人差人送過來的。”
周秦低頭望去,卻是一缸淺黃色的睡蓮,三五朵小花或開或閉,瞧著十分可人。
“不是白拿吧?”她馬上問道。
“送東西的人說自己只管送,不能收錢。”周延之嘆了口氣,“明兒我讓人送些銀子過去吧,總覺得那老兒怪怪的。”
“對了,”他又問道,“昨晚你是怎么知道那應門的人在說謊?”
周秦笑了笑,“昨夜那花圃里燈亮得很,你瞧見那屋檐下的地上有什么了沒?”
周延之回憶了一下,“放了兩盆茉莉,幾把插花,一個掃帚,一個火盆,好像還有一張草席?”他搖了搖頭,“其他的倒是沒怎么注意。”
周秦大笑,“虧你還天天笑我只會玩些花花草草,你這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這有什么聯系嗎?”周延之訝然道。
周秦便隨手在紙上畫出了昨夜那花圃的簡圖,她指著屋檐下的位置道:“你平日里對我那些花花草草不屑一顧,自然不知道這插花的牡丹、芍藥摘下來之后,要先以烈火燒其柄,先置于瓶中,后入水,等到了夜晚,用水灑在地上,再鋪以蘆席,將那蘆席浸濕,把花置于席上,次日再放回瓶中,可以保持五日以上花色不變不謝。”
“若是鮮花摘下不做此處理,不過一二日間,顏色就會大變,我們去的時候那屋檐下放著十幾枝才剪下來的牡丹,那牡丹本是早開的品種,如今價值不菲,他剪下來,若是不按法子炮制,價值會減十之。”
周延之若有所思,“所以那大漢說自己只是主人的酒肉朋友,絲毫不會花草,卻又說主人中午就出門了,這兩樁事情之間必定有一件是在撒謊。”
周秦笑了笑,“我先看了一下那新鮮的牡丹,見剪枝剪得十分巧妙,長短錯落,都沒有傷到花莖,花瓣上還蘸著晨露,便斷定是個老手才剪下來的,又聽他說他不會侍弄花草,還說主人家中午便出去了,這明明就是在騙人,何況他前一刻才說自己是主人,后來被我戳穿了,又說自己是主人的酒肉朋友,越聽越不可信!”
她說著說著,便滔滔不絕起來,眉眼間竟似乎閃著光亮。
周延之含笑聽著她在分析,時不時應承一兩句。
“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又是你要來問的!”她見周延之用心不專的樣子,不滿地嬌嗔道。
周延之滿心的感慨,覺得這個從小被自己捧在掌心的珍寶,一夕之間便長大成人了。
從前連吃個桔子都要找自己幫忙剝皮,剝完皮之后,還硬是要塞給自己一半,如今遇上事情竟比自己這做哥哥的還強上幾分。
周延之突然就有些感慨,“憲姑,等你定了親,還是晚幾年再嫁人吧。”
周秦臉都不紅一下,“那當然,要不,我在家里做一輩子姑娘吧!”
她說完這話,越想越覺得可行。
如今周延之并未遇害,祖母依然健在,二叔還是威名赫赫的護國公,若是家中一切順利,也不是養不起自己這樣一個在室女。便是哥哥娶了嫂子,二叔有了嬸嬸,自己也可以憑著母親留下來的嫁妝,在外頭找個園子,帶著海棠她們幾個春天踏青,夏天采花,秋天賞菊,冬天釣雪。
更何況,自己的哥哥,自己最清楚,就算有了嫂子,他也只會將好哥哥這個身份上戴上一個好丈夫的帽子,絕不會厚此薄彼的。
只是會有許多流言蜚語……
若是不用管這些流言該有多好!
她由衷地在心底里嘆了口氣。
周延之愣了一下,伸出手去捏了捏周秦的臉,“去哪里得來的這亂七八糟的念頭,以后你見身邊的人都有兒有女,得了誥命,老了有人奉養,只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豈不可憐。”
他嘴上說著,心里卻十分難過,只覺得自己這妹妹是因為從小失了父母,雖然有祖母養著,畢竟年歲大了,又管著府內外中諸多事務,許多地方照應不到,自己又是一個男子,又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宮內,她平日里孤孤單單的,也不知道聽了誰在說這些混賬話,竟當了真。
須知萬事之中,只有隨大流的人是笑到最后的,若想要憑借一己之力與周圍風俗習慣抗衡,非大智大慧,大勇大賢者可為,她人雖聰慧,到底少經世事。
他打定主意之后多多放點心思在妹妹身上,免得她腦子里又想點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又覺得自己早已成年,現在不但無法支撐家業,反而是祖母一直打點上下,實在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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