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遍天。
一鍋鍋才燒開的熱油從城墻上潑將下來,澆在攻城的交趾兵身上,引發了慘烈的哀嚎,還沒等他們做出下一步反應,火把、火引子已經隨之落下,明火與油相觸,焦肉的臭味很快就漫了天,團團火簇在交趾兵的身上燃燒著。
天氣太過悶熱,城墻外頭攀在云梯上的首批邊蠻士卒只在身上穿了一層竹泡桐油制成的甲胄,平日里這樣的外甲既透氣又輕便,尋常的箭簇都沒有辦法穿透,可一遇上火,外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燃燒起來。
火焰瘋狂地向外擴散,地上俱是翻滾的人影,企圖用泥土去壓滅身上的火焰,而在他們身旁,木制的云梯也很快就被燒成了焦炭。
離得稍遠的交趾兵還沒有來得及往后退,城墻上已經射下密集的箭簇。往上攻時看起來如同云巒的城墻高度,其實不過三四丈而已,由護城河沖到城墻之下的敵寇前鋒,從聽到利刃破空之聲,到箭至身前,只有一個眨眼的時間,連側身都來不及。
一地尸首。
護城河到城墻下形成了一圈空白的地帶。
交趾這一次的攻城顯而易見的又失敗了。
夏日炎炎,交趾進攻的隊伍一后退,邕州城墻上的守軍都松了口氣。
正在城墻上戍衛的蘇子明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已經脫力,雙手因為長時間拉弓,幾乎在沒有辦法動彈,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劇烈地喘息著,顧不得去擦滿身的臭汗。
一旦放松下來,熱氣與尸首的臭氣開始讓人無法忍耐。
他是邕州知州蘇令的三子,如今就像普通的兵卒一般,站在墻頭護衛著這個城池。
身邊的是他的好友,往常并肩挑燈苦讀,希望下一科共同下場的同窗。對方一邊喘著氣一邊罵道:“娘的,沒玩沒了了!”
蘇子明張口就回道:“怎么,你怕了?”
同窗高聲道:“你們蘇家上下三十幾口都不怕,我就一個光個,怕個屁!左右不過一死!殺一個回本,殺兩個就算添頭,如今老子早夠本了。”
原本斯文的性子,也開始說起粗口來。
話剛落音,城垣上就響起了如雷般的叫好聲。
蘇子明熱血涌了上頭,手上突然又生出了一股力量,他大聲叫著好,用力拍著自己同窗的肩膀。
可心中壓不下的是濃濃的不安。
賊子傷亡慘重,可邕州也不遑多讓。
邕州本就守兵不多,又被桂州抽調過半,實際上全是州兵土兵,一個在編的禁軍都沒有,就是這樣一批人,硬抗了這么久。
邕州城守到現在,原本的三千土兵早已死傷過半,城墻上守衛的大半都是城中新募的人手,原本拿筆的、拿鋤頭的、拿算盤的,只要有一把力氣,幾乎都投了軍。城里民眾的鐵鍋、鋤頭、鐮刀都送了上來打造兵器。
本來以為只要守住一個月,桂州就能有大批援軍前來相助,可如今已經月復一月,依舊沒有援兵的影子。
他正出神,忽然聽到城下傳來整齊劃一的號令聲。
“怎么了?”他嚇得一個激靈。
同窗轉頭笑他,“你多久沒下去輪歇了?為了防止有奸細偷開城門,蘇皇城下命,使人用大石堵住城門。”
蘇令的本官是皇城使,邕州知州是其差遣。
自蘇令到邕州以來,鞠躬為民,早已贏得了當地的尊敬,邕州上下都是叫他蘇皇城。交賊入侵,蘇令早就探得了消息,上上下下都做了長足的準備,等到大軍圍了城,他召集州中能人干將,劃開轄區,分派事項,可以說若是沒有蘇令的統籌,邕州城絕然守不了這么久。
蘇子明了然地點了點頭。
前幾日父親還當眾斬殺了準備潛逃的大校翟績,邕州堅守至今,必然有許多心生動搖的人,此時此刻,只要放走了一人,就會滿城傾覆。
交趾賊兵在欽州、廉州燒殺擄掠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全城,一旦邕州淪陷,誰也逃不過賊子之手,現下還一心想著偷出城去的人,必有不良之心。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桂州的方向。
廣南淪陷得如此之快,桂州知州劉彝功不可沒。
如果不是劉彝禁絕市易,又大張旗鼓地訓練土丁、水手,引得廣源州的那些個洞主心思惶惶,走投無路,又怎么會全部站在交賊那一邊。
而如今,發往桂州的告急信早早就發了出去,這么長時間,走的又是急腳替,就算去京城也能往返兩趟了,可桂州的援兵,卻依舊是音訊全無。
交賊將領李長杰渡海而來,與其陸路進攻的副手宗亶互為犄角之勢,號稱十萬大軍,即使其中摻著水,必然也有三兩萬精銳,邕州城內這區區千余兵丁,又還能守多久!
桂州的援兵,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到!
他壓下心中的不安,大聲道:“等援兵到了,定叫這些交賊有來無回!”
桂州城內,通報的人在田儲的房外輕聲叫道:“都尉,周侍讀求見。”
房內正在交談的兩人一愣。
田儲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道:“說我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外頭的人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打斷了這一下,房內冰冷的氣氛稍稍回了溫,沈滸有些厭惡地看著關上的門,口氣不喜地道:“什么侍讀?”
田儲曉得他對這些與皇室相關的人都有些看不順眼,不甚在意地回道:“護國公的侄子。”
沈滸神色稍緩,口中道:“護國公府滿門大才高義,倒是沒聽說這個侄子有什么出息。”
田儲本來心情凝重,聽他這樣一說,倒是忍不住回了一句,“不可低頭輕少年,他年紀還小,看不出什么。”
沈滸撇了撇嘴,正要說些什么,忽然門口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響。
田儲皺著眉看向門口,卻一直沒有聽到外頭通報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沈滸下意識摸向了袖中的匕首,田儲則是瞬間就扶住了腰間的劍,兩人悄無聲息貓著腰就要朝門口而去。
正在此時,一個男聲在門外低低地道:“田都尉,我是護國公府的周延之,有要事求見!”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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