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憐月踱步到桌前,隨手端起茶盞抿了幾口,才詢問道:“陳捕頭他們查的如何了,可有人陪著?”
瀟瀟連珠炮般的道:“夫人只管放心,鳳七大哥一直陪著他們檢查畫秋的尸體。半個時辰前就查完了,可夫人一直睡著,他們不敢打擾,鳳七大哥就招呼他們去偏廳用膳了!”
花憐月點點頭,劉暉早就對她交代過,鳳七機敏圓滑,有他在身邊幫忙周旋,她要省心許多。
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桌面上,花憐月又隨口問道:“張家小姐呢?”她不會還不死心,一直跟在陳捕頭他們身邊訓斥吧!想想以張姣的跋扈,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瀟瀟忙道:“張小姐一個時辰前就坐著馬車出去了。”
“這個時候出去,畫秋那邊她就扔下不管了?”花憐月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張姣好不容易將自己整治的焦頭爛額,怎么會不好好的待在山莊中等候消息,而是丟下一切貿然的跑出去。她就這么相信自己不會借著賢王的權勢買通衙門中這些小吏,趁機來個毀尸滅跡嗎?
瀟瀟撇撇嘴,道:“聽說張小姐臨走前特意讓張少爺找了幾個可靠的人守著畫秋的尸體,說是除了衙門的官爺外誰都不許碰,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將來太子妃怪罪下來,她不好交代。”
張少爺?莫非是指張遠揚?
花憐月聽出瀟瀟語氣中對張遠揚的疏遠,看來是不滿他關鍵時候成為張姣的依靠,所以才會故意如此稱呼。花憐月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她微蹙著眉尖,抬手揉捏著有些發漲的額角。
果然,她最擔心的局面還是出現了。不管張遠揚的內心是否向著自己,可是作為同氣連枝的張家人,他也不可能拒絕族姐張姣提出的合理要求。
而他只要幫了張姣,那些一心站在自己這邊的,難免就會對他產生不滿。千丈之堤,潰于蟻穴。這樣的事再來上幾樁,根本不需要敵人來攻,自己內部幾個人之間的信任就會土崩瓦解,毀于一旦。
頓了頓,瀟瀟窺見花憐月的臉色有些難看,自認為花憐月與自己一樣,對于張遠揚居然會幫助那個虛偽囂張的張小姐感到不滿。于是她嘟著嘴道:“夫人,你不要生氣,就算張少爺他要幫著自家族姐,我們卻還是站在你這邊的。至于那個畫秋......”
想起畫秋那副死不瞑目的模樣,她悄悄打了個寒噤,硬著頭皮繼續道:“就算她是個女官,可是誰讓她跟了個那樣的主子.”
“行了,別說了。”花憐月聽瀟瀟越說越不像話,立刻抬手,阻止她繼續胡說下去。
聽出花憐月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快,瀟瀟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卻還是乖乖的停止了絮叨,她垂著腦袋有些惴惴不安的絞著衣角。
見她一副受驚的模樣,花憐月無奈的搖搖頭,道:“瀟瀟,你大可不必為我打抱不平。遠揚與張小姐同出一脈,他們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血脈至親。他若是真的對張姣不管不問,才會讓我寒心。一個連親情都不顧的人,你敢全心全意的信任嗎?”
“這.”瀟瀟有一瞬的茫然,隨后卻明白了花憐月的意思,她懊惱的敲著自己的腦袋,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方才是我一時想岔了。”
花憐月滿意的站起身,伸手將瀟瀟鬢邊的亂發撫到耳后,正色道:“我相信遠揚,就像他相信我一樣。你也不要為了這些小事與他生分了,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會不開心的。”
“夫人......”花憐月出其不意的調侃,讓瀟瀟雙頰悄悄爬上兩抹紅暈。她不自在的轉了轉眸子,望向半開的朱漆鏤花窗欞,不出意外的瞧見遠處回廊下隱隱立著一個偉岸筆直的男子身影,昏暗的燭火映射下,他扶著腰間的刀柄不知疲倦的來回走動著,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出他銳利的雙眸。
在瀟瀟的眼中,他只要靜靜的站在那里,就能莫名讓她感到安心。
瀟瀟久久沒有收回視線,讓花憐月有些好奇,她也抬眸往外瞧了一眼,同樣見到了在回廊下守護的鳳五。
按說以他的身份是不需要這樣亦步亦趨跟著花憐月的,大概也是怕換了旁人會被張姣唬住,所以他才會不畏辛苦的親自守護。
花憐月收回眸光,卻不經意的瞥見瀟瀟眸底滿滿的信任與溫暖。她微微一楞后,無奈的搖頭。歷經過磨難的小女孩,最容易被這樣外表極具安全感的男人吸引。
遠揚呀遠揚,你還不開竅,瀟瀟可就要跑啰!
用過晚膳的陳捕頭一伙人被鳳七帶到了花廳,花憐月已經早早在此等候。
“見過夫人,多謝夫人的款待!”陳捕頭的嘴角油光錚亮,一身官服上還帶著沒有散盡的酒氣,看來鳳七招待的很到位,衙門這幾位官差個個都是酒足飯飽,滿臉紅光,就連說話的嗓門都比先前大了幾分。
本來還滿腹心事的花憐月見狀,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記得她以前做捕快辦案的時候,可沒這么好的口福。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陳捕頭客氣了,諸位請坐!”
待他們道了謝,紛紛坐下后,一名黑衣護衛忽然匆匆而來。他對居中而坐的花憐月一抱拳,道:“主母,外面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張小姐與謝副將。”
“謝副將?”花憐月狐疑的問道:“翁老將軍我倒是見過,這位謝副將又是何方神圣?”
鳳七淡淡的道:“主母有所不知,翁老將軍因為舊疾復發,一直臥床不起。最近都是這位謝副將暫時負責管理軍中大小事務。”
“原來如此,我說張小姐怎么突然出了莊子,原來是去請這位謝副將來主持公道。”花憐月忽然輕輕一笑,道:“來都來了,就請他進來吧!”
“是!”
丹翠山莊外,鳳五帶著幾個護衛持劍將所有人擋在了山門外。謝副將帶來的士兵們也不甘示弱的拔出兵刃與山莊護衛們對峙著,氣氛凝重無比,大有一觸即發的跡象。
張遠揚則狼狽的攔住張姣。他強壓心頭的怒火,道:“大姐,你這是做什么?”
張姣冷笑道:“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既然縣老爺病了不能管事,我就將城里能夠管事的請來看看。畫秋身份特殊,遠揚,你也不希望大姐為此被太子妃怪罪吧!”
“張小少爺,那位畫秋姑娘可是我謝家的丫頭,今日就算張小姐不來尋我,本將軍也不能看著她枉死而不管不顧!”
說話的正是謝副將,他三十五六的年紀,正當壯年。黝黑的皮膚,狹長的眼眸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陰冷寒芒。這番話他雖然是笑著說的,那笑意卻并未到達眼底。
張遠揚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阻止。先前進去報信的護衛已經去而復返,他飛快的在鳳五耳邊低語了幾句。一直按著劍柄,面目嚴肅的鳳五蹙了蹙濃眉,最后無奈的松開手。
他上前一步,抱拳揚聲道:“我家主母請謝副將進去一敘!”
謝副將哈哈大笑,翻身下馬,一把推開礙事的張遠揚,抬腿往山莊內走去。
張姣輕蔑的一笑,側頭對面色鐵青的張遠揚道:“遠揚,我若是你,此刻就當什么都不知道,速速遠離這是非之地。明日待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回來,日后賢王他就算有什么不滿,也不會發落到你的頭上。”
張遠揚咬牙道:“莫非在大姐的眼中,我還是那怕事的孩童嗎?”
張姣微微一愣,嫣紅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什么都沒有說。她提起裙擺,丟下憤怒的張遠揚,緊緊追著謝副將而去。
“哈哈哈,想必這位就是讓賢王神魂顛倒的月夫人。”謝副將狹長的眼眸毫不避忌的在花憐月周身打量著,鳳七眉頭一皺,立刻上前幾步,擋住了他不懷好意的視線,含笑道:“謝副將,見到數年未見的老朋友怎么也不打聲招呼。”
“是你!”謝副將眼睛瞇了瞇,眸中閃過一絲忌憚,看來他以前在鳳七手上吃過虧,所以直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隨即又聽他嘖嘖的道:“聽說你前段日子身負重傷差點沒命,沒想到今日還能站在我面前說笑,還真是命大。”
在座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他話語間火藥味十足,明晃晃的帶著不善。
鳳七面上笑容不變,淡淡的道:“謝副將多慮了,害我之人沒死,我自然也不敢死在前頭。我高平郗氏的不肖子孫別的本事沒有,卻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
高平郗氏?花憐月面上看著不動聲色,心中卻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鳳七是姓鳳的,沒想到他卻是出自高平郗氏。那可是真正有著數百年基業的清貴之家,論聲望以及在朝野中的影響力,絲毫不弱于出了無數皇后的謝家。
謝副將冷哼一聲,居然沒有出聲反駁,只是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陳捕頭,顧師爺他們更是不敢吱聲,因為面前這些人他們個個都得罪不起。
花廳內忽然一片寂靜,花憐月清了清嗓子,出聲打破了這片寂靜:“既然該來的都到齊了,就請顧師爺與陳捕頭說說看,在畫秋的尸體上可發現了什么異樣?”
有些年紀的顧師爺輕咳了幾聲,顫顫巍巍的從袖袋中取出一疊寫滿字跡的紙簽,恭敬的道:“這是在下剛剛填寫好的尸格,根據夫人的提示,尸體上所有的異樣都已經一一記載下來,夫人一觀便知!”
“有勞了!”瀟瀟忙上前接過顧師爺手上的尸格,轉身放在花憐月手邊的案幾上。
“慢著!”張姣尖聲道:“論起來月夫人可是這樁殺人案的兇手,尸格怎么能第一個交給她看,這樣似乎不合規矩!”
“不錯,不錯,張小姐言之有理!”謝副將立刻點頭附和。
顧師爺忙道:“謝副將不用著急,這尸格老朽寫了一式三份,您若是想看,老朽這里還有。”說完,他顫巍巍的從袖袋中又掏出了另外一份,并且親自送到謝副將的手邊。
蠢貨,他只是想要讓那位月夫人難堪而已,誰真的耐煩看這些惡心的東西。謝副將心中暗罵,明面上卻不好拒絕,他只得拿起尸格,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花憐月并不急著觀看,她修長的手指在寫滿字跡的紙簽上輕輕敲擊著,半響后,才蹙眉道:“我還是不看了。”
顧師爺花白的胡子微微一顫,下意識的去瞧陳捕頭。陳捕頭皺了皺眉,他同樣不明白花憐月是什么意思。
鳳七忽然哈哈一笑,插嘴道:“主母這是怕有人說幾位官爺徇私。”他上前幾步,伸手取了那疊紙簽,用食指輕輕彈了彈。銳利的雙眸在眾黑衣護衛中掃了一圈,隨即看似隨意的一指,道:“你,過來!”
被他指中的護衛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隨即快步來到鳳七面前,一拱手道:“七哥,有何吩咐?”
鳳七不客氣的將那疊尸格拍到他手中,笑道:“你來念,記得聲音大些,讓大伙都聽清楚了,免得事后又有什么疑問。”
護衛只得展開尸格,輕輕嗓子后,抑揚頓挫的大聲念了起來:“死者面部浮腫,面頰內側有兩處潰爛出血并伴有腐臭”他的聲音果然很大,不但花廳內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就連在外面巡邏的護衛們同樣聽的清清楚楚。
花憐月很清楚,那些巡邏的護衛中有不少是張家人。她含笑端起手邊茶渣,慢慢抿了一口,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悄悄的朝著鳳七投去贊賞的一瞥。
張姣不是想要利用畫秋的死,勾起丹翠山莊內的張家人對自己不滿嘛,她偏偏就要將一切都擺在張家人面前,孰是孰非讓他們自己去衡量。
原本勝券在握,得意洋洋的張姣越聽面色越難看,她死死咬著下唇,原本瑩潤嫩紅的唇瓣,居然褪去了血色顯得無比蒼白。
“綜上所述,死者系中毒而死!”護衛念到這里,自個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再仔細的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后,才小心的將這疊尸格放回鳳七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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