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書房里的幾人都出了門,陸爍和袁文林才打開了隔斷,從小隔間里走了出來。
陸爍聽了剛剛的一番談論之后,他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覺得說不定會對治蝗有用處,只是也不清楚可不可行。
他低著頭沉思著,想著什么時候說給陸昀比較好,神情就顯得有些愣愣的。
袁文林則長長舒了口氣。
他坐到燈掛椅上,拎起茶壺,給自己和陸爍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就端起茶盞,咕咚咕咚的一口氣牛飲完了。
等喝完了茶,袁文林見陸爍還在那里發愣,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神秘兮兮的問他:“哎想什么呢?回神了!”
陸爍被他一碰,打了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忙答道:“在想剛才的事情啊!表哥,你說那個老漢,他真有本事提前十天催熟莊稼嗎?”
袁文林抱著胳膊,小手撐在下巴下面,聽了這話,倒是仔細想了一會兒。
“我也不確定,只是看那老漢剛才的表現,我覺得他不會騙人的。”
袁文林歪著頭直視著陸爍的眼睛,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不過,”袁文林略一停頓,就又說道:“如果這個藥方是真的,那你說,那個老漢的爺爺得多厲害呀!”
袁文林說到這里,就從燈掛椅上起身,在書房里鋪著的的斜紋提花針織地毯上似模似樣的踱步。
“聽那老漢說,他爺爺在世時寫下了許多種田的良方。若是這些東西沒有被毀,編訂成冊,再讓官吏按照此法勸課農桑,沒準我們大齊的田稅收入能更上一層樓呢!老百姓的生活也能好過一點。”
陸爍聽了他這話,撲哧一笑,末了又覺得這笑法太女性化了,又趕忙端肅了身形。
他覺得袁文林說的這話在一定程度上還挺有道理的,只是卻有點太理想化了。
于是他就笑答:“表哥,你想的太簡單了!所謂一地一俗,我們大齊地廣物博,只是再好的法子,也得因地制宜才行,要把整個齊朝的農業水平都提高,哪有這么容易!”
袁文林看他笑的那么欠扁,倒也不以為意,反正他自己也只是亂想的嘛。
只是想到那人的悲慘死法,袁文林不禁覺得可惜,就幽幽感嘆道:“這人可真是生不逢時啊!若是能生活在現在,倒是能有一番作為。”
可不就是生不逢時!
陸爍對這話倒是認同。
只是他卻覺得,既然穿來了這個時代,就要懂得守這個時代的規則,不然被這個時代淘汰就是必然的。
這個穿越前輩的經歷也讓陸爍心有戚戚然。
兩人沒聊多久,就又回了內院。
因為在書房耽誤的時間長了,此時已經過了正常的午飯時間。
兩人才走到垂花門,就見周媽媽已經在此處等著了,見到他們倆回來,周媽媽笑著迎上來,說道:“哥兒可算是回來了!兩位姑娘都等了許久了。”
陸爍想到陸昀和袁正還沒有用飯,就問周媽媽道:“爹和舅舅可回來了?我記得他們二人還都餓著肚子呢!”
周媽媽答道:“方才小廝已經過來回話,說是兩位老爺還有客人要招待,花媽媽就直接把席面擺到了前院,兩位哥兒不必擔心這個。”
陸爍和袁文林一聽這話,想到治蝗的事情緊急,幾乎是分秒必爭的,陸昀和袁正可能還有要事要忙,因而也不多言了,連忙加快了步伐。
等進了正房的明堂,就見琥珀和朱衣已經在張羅著擺午飯了。
袁文懿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們,陸爍也是個守信的人,就趕忙一五一十的把書房里的事說給了她聽。
袁文懿照例是驚嘆一番,此事暫且不提。
前院的小花廳里,圓形的飯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食。陸昀和袁正各坐在一張五開光炫紋坐凳上,一邊夾著菜,一邊淺斟慢酌。
“子嵐弟,那綠肥的事兒,你心里可有什么成算?”
袁正說完這話,就夾起一塊胭脂鵝脯,細細嚼了起來。
陸昀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要發生蝗災的,可不止滄州這一處。
他想了想河——北道各州同僚的復雜背景,心里有一些隱憂。
只是治蝗是關系到老百姓的大事,此時若是去計較同僚間政見的差異,就顯得有些狹隘了。
“舅兄,”陸昀停了筷子,喊了一聲。
他想了想,就接著說道:“此事沒有什么好猶豫的。日后這法子若真的有效,我卻知情不報,哪怕是治蝗有功,怕是也要吃掛落的。”
陸昀說到這里,有些煩悶,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抬頭一飲而盡。
他喝得有些急,酒漿就嗆到了嗓子里,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袁正連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一下一下的拍著陸昀的背部,過了好一會兒,陸昀才緩了過來。
袁正理解他的心思,就責怪他道:“你說說你,何必為了這些不快的事情煩悶自己。人人都說做官好,只是人在官場,卻總是身不由己的,哪能事事順心?”
陸昀聽到這里,想到這十來年的官場經歷,不禁搖頭苦笑。
他轉頭看著袁正,聲音里滿是懷念:“舅兄可還記得在桃山書院求學的時候,我們兄弟二人也曾立下過雄心壯志,定要有一番作為的。”
袁正聽了這話,回憶起過往,眼神有些晦暗。
陸昀接著說道:“我那時棄了府上的恩蔭,科舉為官,就是不愿一輩子碌碌無為,想要踏踏實實做點實事的。只是這十來年,為官幾任,卻要處處受制于人。如今連這能利國利民的好事,做之前都要想一想背后的利益沖突,怕得罪了這方,阻礙了那方,哪里還有當年那種指點江山的書生意氣?”
袁正經歷的起起落落并不比陸昀的少,一時也被這話感染了,跟著沉默了下來。
陸昀看他這樣的反應,知道觸動了他的舊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就說道:“一時感觸,就有些無所顧忌起來,舅兄不必放在心上。”
袁正卻道:“宦海浮沉,半點不由己。你也是拿我當了至交,才跟我說這些心里話,我都省得的,你不必這樣客氣。”
因為這個話題,兩人的心情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因而也不再繼續說別的,一頓飯就安安靜靜的迅速吃完了。
等下人們撤了碗碟,兩人就又回了書房,開始談起了正事。
“整個河——北道的長官,大都是太子的人。我們與太子一系的關系也算親厚,倒是可以放心。只有三人比較麻煩些。”
陸昀甫一坐下來,就率先開口道。
“不錯。”袁正對這些官吏的任職情況了如指掌,就點頭表示贊同。
陸昀接著就把這三人的情況一一說了起來。
“最棘手的就是河——北道的知府杜懷遠,他自幼師從岳閣老,又作了岳府的女婿,真是把岳閣老的迂腐和保守學了個十成十。我可是聽說過的,當年岳閣老在蜀州外放時,遇到了蝗災,卻嚴令百姓不許屠殺蝗蟲,說是蝗蟲通神靈,殺之會有災禍,不知道這位杜知府會不會也這樣照做。”
袁正聽到這里,就問陸昀道:“他畢竟是一道之長,是你的上級,他若是不許治蝗,你可想好了對策?”
陸昀笑了笑,整個人很有自信。
他說道:“我已經想好了,不管那綠肥有沒有用,我們今日都先把藥方一起附到信中,寄給各個知州,至于是否推行,就要看各個知州的了。等過了兩日,若那藥果真有效,就再快馬加鞭上折子給朝廷,那時候要怎樣,可就不是他杜知府說了算了!”
袁正看他已經有了兩全的法子,就笑了起來。
陸昀就接著往下說。
“平州的羅源和邢州的鄧奕,這二人當年都拜了高卓為座師,恐怕一直是四皇子的眼線。我背靠敬國公府,上次玉羅山的事又讓高卓吞了苦果,怕是這兩個早已將我視為太子黨人了,他們恐怕不會聽從我的建言,只是這卻是我管不了的了。”
陸昀對于這種官員結黨營私、致使百姓遭殃的行為很是看不慣,卻又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袁正卻覺得陸昀已做得很好了!
他就走到陸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他道:“凡事只能盡力而為,我們做到這地步,已經能無愧于心了!”
陸昀到底不是一個過度悲觀的人,聽了袁正的勸告,就很快放下了心結。
過了一會兒,外面就來人稟報,說是周管事已集齊了那藥方上所需的全部配料。
陸昀聽了這話,剛才的愁容徹底不見了,趕忙吩咐小廝去請孫老。
這孫老就是剛剛那白發老農。
等孫老看到周管事準備的東西,連連點頭,說道:“就是這些東西,準備的很齊全。”
陸昀打眼一看,就見有魚骨粉、苕子稞、鼠茅草、檉麻稞等,還有一些陸昀完全不認識的植物根莖。
孫老邊按比例調拌這些配料,邊詳細的把綠肥配制的順序和比例以及如何撒播的問題說給在場的人聽。
果然是很簡單!陸昀暗忖。
不僅如此,據其他幾位老農說,這幾樣配料都是滄州府十分常見的,并不難尋。
這樣倒是適合大面積推廣了,家家戶戶都可自行制作。
等孫老配好一份之后,陸昀也不耽誤,直接發了政令。
這政令是下達到每個縣的,陸昀要求各知縣將催熟谷物和逮捕蝗蟲的命令推廣到各鄉、里、保,并采取層層監督的方式,防止有人偷奸耍滑,不照著政令做。
在政令里,陸昀還詳細的寫明了如何配制和撒播綠肥,以及用火誘及活埋的方式逮捕蝗蟲的方法。
陸昀還特別說明,這些綠肥可以增產,對谷物是大大有利的。
這點聲明,卻是陸昀的小心機了!
等到下達政令的官吏出了門,陸昀才微微松了口氣。
接著,他又給每個知州都去了信,信中照例寫了綠肥及捕殺蝗蟲的事。
當把這些事情做完以后,陸昀就覺得這幾日壓在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
至于接下來到底該如何做,就只能靜等兩日后各縣報上來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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