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很是驚訝,原以為明凈堂這次會挾機打壓她的,但似乎并沒有。
冒姬拖著受傷的手腕被罰北院,那里清冷頹敗,相當于韓王府的永巷,聽說經年不曾打理,磚瓦松散,門窗都關不嚴實,更有蛇蟲鼠蟻筑窩,環境堪稱惡劣,并不適宜養傷,也絕不會有人伺候照料。冒姬此去,這只手算是廢掉了,這樣的她,莫說竹雅閣藺雪臣不可能再看得上她,便是韓王府二門上套車的小廝,也未必肯娶她做正妻。
冒姬機關算盡,最后卻只得一場鏡花水月。
洛姬的責罰輕些,在春院閉門思過,三日的時光轉瞬即逝,好吃好喝地供著,也沒有禁止其他的姐妹去陪她解悶,這懲罰仿似隔靴搔癢,并不算什么。而兩個月的月例,對洛姬來說,更是九牛一毛的小事,不過二兩銀,還不夠她平素打賞婆子丫頭的。司徒側妃約莫顧慮著臨州洛氏,與其說這是處置,不如說是警告。
但,對于洛姬和四季園其他的美姬而言,這卻是一個強烈的信號,雖然一時揣摩不出明凈堂此舉的用意,但很顯然,司徒側妃并不怎么喜歡后院女人的爭斗,尤其厭惡有人將這些腌事鬧到她跟前去。
如此一來,那些還想著要為冒姬打抱不平的,也都偃旗息鼓,偶爾在路上遇到了冬院的人,竟要比從前更客氣上幾分。
事情朝著未曾預料的方向發展,令顏箏一時有些摸不清頭腦,但等了兩日,見那日的風聲并未引起任何一點漣漪,她提起的心倒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想,她和司徒側妃如今地位懸殊,若司徒側妃想要置她于死地,并不見得有多難,不管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和考量,可既然這次司徒側妃并未趁機出手,那她一時半會是不會有事的了,又何必弄得自己緊張兮兮的。更何況,倘若司徒側妃真要害她,又豈是她緊張一回就能夠避免的?
既來之,則安之,祖父曾教過她,在未查摸清楚對手的心意之前,以不變方能應萬變。
又過了兩日,周嬤嬤來四季園傳話,“六月初一是王爺的壽誕,王爺有令,前些鹿城才剛受過瘟災,就不大肆慶祝了,今年只請一場家宴便可。側妃的意思,王爺體恤治下百姓,不愿鋪張,是王爺的仁德,但咱們卻也不能太怠慢了。既然是家宴,能入席的都不是外人,側妃便想請諸位姑娘各自準備,到時候不拘歌舞,但求能搏王爺一笑。”
她面容冷淡,眼神里卻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側妃的一番好意,不曉得姑娘們領會了沒有?”
自這群美姬來至韓王府,至今已有一月,但韓王自從鶴翠堂初見蘇月喬后,就再沒有召見過其他的美姬。蘇月喬連冬院都不曾回,直接入住了韓王的聚仙閣,這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先例,韓王十二歲起就從各府甄選美人,如今長到快十九歲上,這七年來,只除了蘇月喬一個,再沒有別人能夠住進聚仙閣。
司徒聽雪是御封的側妃,按例每月逢二日,韓王便該到她那兒去,韓王倒也沒有含糊,到了司徒側妃的日子,也會循例宿在明凈堂。蕊花夫人一直都盛寵不衰,每月也能得兩夜恩寵。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卻是想見一面韓王都難,更別說這些四季園的美姬了,匆匆一月,她們連韓王的影子都沒有摸著。
而司徒側妃的提議,卻不僅給了她們一次覲見韓王的機會,倘若歌舞出眾,能給韓王留下印象,還有可能會脫穎而出,成為第二個蘇月喬。
聽說六月初一韓王的生辰家宴上,竹雅閣林大人會出席,紫騎的統領和隊長也會出席,還有幾位韓王十分信任的得力屬下也會赴宴,便是不能得到韓王的矚目,能讓那些參筵的男子留下個印象,也是好的。
眾美姬欣喜若狂,連因為閉門思過而覺得丟了臉面的洛姬,也一洗沉悶臉色,露出了歡顏。
從江南四府一共來了十二名美姬,林姬在半道上就不見了蹤影,涼姬前些日子沒了,冒姬又被罰去了北院,如今便只剩下了九人。除去蘇月喬外,冬院顏姬右腿上還綁著木板,這筵席未必能去,剩下的那些,不論是出身還是容色,甚至是身段,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她的。這次家宴,是她極好的機會。
碧落瞥見洛姬像只斗志昂揚的小公雞,不由撇了撇嘴,她悄聲對著顏箏說道,“我總覺得司徒側妃不像是那樣好心的人,單單一個蘇月喬,就幾乎霸占了韓王,若是再來幾個洛月喬何月喬的,恐怕連她的初二十二都保不住。”
涼姬是司徒側妃下的令打殺的,冒姬亦是司徒側妃下的令禁閉的,若是司徒側妃真的賢惠大度,本也不必做得那樣狠厲。
顏箏輕輕攤了攤手,“我一點都摸不透司徒側妃在想什么,所以我不去猜她的心思,反正這宴我也不必去赴。倒是你……”
她扶著碧落的手臂,“司徒側妃既然吩咐了下來,那不拘什么,總也要作些準備,否則到時候人人都有,就你什么都無,恐也要受責罰的。你好好想想,到時候是彈琴還是賦詩,選個不怎么出挑的,免得真被韓王惦念上了。”
碧落也學她攤手,“我出身商賈,幼時家中雖也稱得上富足,可撫琴吟詩這樣的風雅事,卻是不會的。至于別的,說得難聽一些,正經的人家誰樂意教女孩兒唱曲作舞?會這些的,多半是青樓米分塵里打滾的姐兒,或者是家里打算送給有權勢的老爺們的女孩兒。”
她為難地嘆了口氣,“箏箏,這樣一想,我好似什么都不會,不若到時也生一場重病,躲了那筵席得好。”
顏箏點了點頭,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只是司徒側妃那樣精利的人,裝病一道怕是行不通的,而且若起病太急,恰在六月初一那日病了,看起來也有些太過刻意,她想了想,笑著說道,“離六月初一沒剩下幾天了,最好這兩日就起病。我幼時為了要讓爹爹來看我,好幾次故意將自己淋濕,穿著濕漉漉的衣裳捂一夜,第二日起來一準就能病了,只要及時喝藥,三五日總能好的。”
她拍了拍碧落的肩膀,“你放心,這方面我有經驗,一定保證不傷到你身子的根本,卻能躲過這次生辰宴。”
碧落也笑了起來,“我剛想說,喝巴豆鬧肚子太傷身子,將自己摔出個什么好歹又太疼,你這法子好,我底子好,發幾日寒熱算不得什么,總不會像你上回那樣高熱不退那樣嚇人。”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箏箏,我覺得真好笑,這世上哪有我們這樣的人?旁人想盡法子要買涂了臉色能白皙的香膏,偏你我卻要用黛米分將臉色抹黑。旁人都在費盡心思地想著如何討好韓王,咱們卻在思量怎樣生病既不傷身子又能躲過韓王的宴席。這樣的事,雖然是我心之所愿,可若不是你,我一定不會這樣做出來的!”
顏箏聽聞,臉上的笑容卻縱然一窒,她眼眸驀得垂下,半晌幽幽問道,“碧落,若是我要離開了,你會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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