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世子的身材確實是加大號的了,不過他的個頭卻不是很矮,總要比同歲的張高上大半個頭。他頭型是圓的,但是后腦勺似乎很是平削,一定是在嬰兒的時候被睡平的。耳朵卻不是胖子都有的招風耳,他的耳朵又白又也沒有厚厚的耳垂肉,耳骨微微往外面翻出一半來,緊緊貼著腦后,似乎從正面是看不到耳朵的。
至于正面,首先看到的自然是一臉隆起的肥肉,但是這些肉卻沒有油膩膩的感覺,反而好似燒造的白瓷一樣,尤其是對著燈燭看的時候,是泛著細潤的光澤的。他臉上的肉多是分布在臉頰和下巴上,所謂豐頷重頤,約摸就是這樣了。據說關公也是重頤的面相,但是眼前的人完全不像關公那樣有威儀,反而看著和善親人,許是因為眼睛總是透出和善和溫柔的光來,但是眼睛其實并不大,尤其在這樣豐滿的臉上,就更顯得小了,乍一看活像面團上嵌了兩個小煤球。
他有只長而細挺的鼻子,鼻孔微微掀起來一點,但是卻飽滿有肉,而且因為室內太熱的原因,鼻翼一直在翕動著,也帶動了肉嘟嘟的嘴巴動了起來,然后張就看到他的嘴角咧開了,似乎是面對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不過沒有看到他一星半點的牙齒露出來,然而這一笑卻惹得張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因為看到了他因為一笑起來,臉上的每一寸肉似乎都在歡快地躍動,似乎都要掙脫出那層薄薄的臉皮似的。還有那那重重疊疊的下巴,好像一起聯手挑了一個四八拍的倫巴,一兩秒過去之后還余有顫意,在微微地抖動著。
張發現自己笑點有點低,但是她這突兀的笑聲卻很明顯驚住了朱高熾。
“你笑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發問。
這一開口張覺得聲音也是蠻有磁性,介于青年和成年之間,尾音甚至還有點上翹的感覺,但最主要的是他說的是很標準的北京話,這話聽著太舒服了。
“世子看著面善,”張道:“我就在想,是不是曾在哪里見過。”
“你在哪里見過?”朱高熾也坐在了床上。
“小時候在鄉里,”張裝模作樣道:“抓住了兩個賊人,其中一個不僅長得和世子相似,連名兒,也都差不離呢!”
“賊人?”朱高熾的語氣不是很高興,似乎不喜她的輕佻。
“賊人,偷肉的賊人。”張道:“鄉里第一次辦鄉飲酒禮,用來祭祀的俎肉卻不翼而飛,原來是被偷取吃了,不過被我抓了個正著!”
高熾“啊”了一聲,聲音透出不可思議的感覺來,他眼里也確實露出了不可思議的光:“你就是永城那個張姓女”
“世子曾經來過永城,”張快活起來:“洪武十八年,您跟著周王殿下去開封,途經我們張家村,參加了酒禮,還留宿了一個晚上呢!”
“是了是了,”高熾撫掌大笑:“我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著實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還都嘆她不是個男娃娃,要不然薦她入庠沒想到事隔十年能再次相遇,今日這一見,可謂是久別重逢!”
“只是你是如何認出我的,”朱高熾道:“又為何來京里參加選秀呢?”
張也不隱瞞,把這一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全說了,道:“若不是無處申告,我不會來京城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參加選秀的,只是全然沒想過會中選,還做配給了殿下。宮正嬤嬤給我們看了玉牒,見到世子和高陽郡王的名諱,我才恍然大悟,回想起這一樁年幼時候的事情。”
“真可謂舊相識矣,”朱高熾感嘆道:“今日行禮時候見到你父親,看來是官司分明了,有爋著實該好好教訓,平日頑劣,只當是還不知事,我們對他都是多加縱容。如今看他荒淫無道,褻近娼優,種種行徑,倒似是我等不嚴加管束的惡果。我必當再耳提面訓,務必令他改過,所幸他和有燉都在京里讀書。”
張明顯可以見到他臉上因為怒意升起的紅暈,耳后似乎又沁出一層汗來,張知道胖子不耐熱,就問道:“您要洗把臉,換身衣裳么?”
見他點頭,張就站起來朝窗外喊了一聲錢嬤嬤,沒想到被他拖住了手腕,一轉眼就看到了他奇怪的神情:“你還喚人進來呢。”
張這才想起來,這些事情好像應該是自己的分內之事,尤其是今天。
張一怔神之間,高熾已經自己走向了水盆那里,把頭浸在水里,一邊擰著毛巾擦著耳后的汗,一邊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幫我把腰帶解下來,勒了我一天了。”
張走過去從側面給他解腰帶,她摸索了半天無從下手,因為這個腰帶跟女子的不同,它是個玉帶,一片片摸過去,似乎是渾然一體的高熾就伸手給她指了一個地方,說暗扣在這里。張一看果然,解開玉帶之后,高熾就長長吁嗟了一口氣。
張低頭一看,發現他的肚子很明顯地又往外面凸出了兩個指節的寬度。
“殿下,你這肚子,”張絞盡腦汁道:“堆金積玉,有福,有福啊!”
“再給你一次說真話的機會。”朱高熾道。
“我是說,”張不怕死地說:“殿下,您平日里就這么低頭,能看到自己的腳尖嗎?”
估計古人真沒聽過這么直接的笑話,高熾笑得前俯后仰,抖著嘴皮子指著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而張就囧囧地盯著他的肚皮,因為他笑起來的時候,肚皮好像海浪一樣一層層涌起來,這恐怕就是肚皮舞的精髓吧,那他可算是無師自通了。
“你可真是,可真是,”高熾努力想繃住了,但是還是破功:“之前聽說殿選的時候,有個秀女善謔,把皇爺爺和太孫都逗樂了。我看你比她還善謔!”
張看著他不說話。
等了一會兒,高熾似乎悟出來她的意思了,眼睛微微張大,聲音更是抖得不成調了:“不會吧,你就是”
“殿下,我覺得吧,”張一本正經道:“這不是善謔的問題,我之所以敢開您的玩笑,是因為您是個大肚之人,這有個好處旁人沒有,那就是大肚能容天下事,寬腸能解世間愁。既然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事,解天下不可解之愁,那我這一點點戲謔和不恭敬,您自然不會同我計較。”
這一番暗捧下來,高熾自然開心,不過還是叮囑道:“開我的玩笑沒事,不要亂開其他人的玩笑。”
之后張又幫他解了衣服,上身只剩下一件半袖短襦單衣。
“這一身衣服厚吧,”高熾似乎也很苦惱:“沒辦法,明兒早上還得穿呢。”
他說著又指了指放在一邊的玉帶,更是發愁起來:“大革不合我的腰呢,我明兒更不敢吃飯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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