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妃徐氏的中殿里就迎來了一位喋喋抱怨的人。
“去要了三回,”永平郡主朱福媛氣憤道:“都被搪塞回來了,說是所里有要緊事要辦。什么要緊事,由著她瞎折騰,那乳花放了恁久了,幾個掌廚都不會料理,難道她就會?她那樣門戶出來的,之前見過這好東西嗎?”
徐王妃本來還笑著聽著,聽到最后一句話就皺起了眉頭:“福媛,你說的這是什么話!”
等張掀了門簾進去的時候,就覺得屋里氣氛不對,徐王妃臉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來,下首坐的朱福媛倒是一臉不虞的神色,還有王妃懷里抱著的常寧郡主朱秀榮,這是王府里最小的孩子,生母早亡,就一直被王妃養在膝下,視如親生。此時這小孩子也左顧右盼,一臉懵然。
張就先給王妃行了禮,又給朱福媛也行了個平禮,朱福媛再不心甘情愿也起身給還了個禮,張心里有數,就笑道:“今天兒婦給母親問安遲了,母親心里一定在想,好啊,這孝順媳婦做了不滿月,便露出了憊懶的本性來了!”
這話說得風趣,連侍立的幾個宮女都微微抿了嘴笑起來。
徐王妃就指著她笑道:“我心里頭若是這么想,你這媳婦便要難做了!”
張道:“便是知道母親寬慈的性子,兒婦才這敢這么放肆不是,我今兒一早上可真沒有偷懶,昨天對母親說用乳花試制點心,我便一頭扎在灶上,總算是出了成果。一共是三樣點心,分別蒸了一鍋出來,請母親嘗一嘗,可還算能入口。”
說著張讓把食盒提了進來,她親自擺上,還簡略介紹了一下做法,對著朱福媛道:“郡主是什么山珍海味玉盤珍羞沒有嘗過的,我這幾樣點心制地粗陋,定是要貽笑大方。”
朱福媛臉色稍霽,不過在經過張身邊的時候又蹙起了眉頭來。
張很快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原來是自己一身奶腥和油炸的味道,確實不好聞。她就向王妃告罪道:“兒婦從大灶上來,一身味道,著實難聞,還請母親體諒,讓我去內室整理一番。”
張本意是把身上這衣服拍打拍打,然后用熏衣服的香料稍微熏一熏,香味遮過煙火味道就行,沒想到進了內室,就有宮女過來拿了王妃的衣服給張穿。張哪里敢穿王妃的衣服,急忙推拒了,不想這宮女抿嘴笑道:“是王妃吩咐拿給世子妃穿的。”
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張就換上了這套嫩黃色的襖子,這一件衣服的顏色特別柔和鮮嫩,看著就像結在樹上的黃晶果一樣。衣服上還有暗紋,如同輕煙一樣地印著壽字。張自己覺得好看,走出來王妃也指著她笑道:“我說她適合這顏色,瞧著真可謂花凝玉立!”
張先謝過王妃,王妃道:“這原是我閨中時候的衣服,在京都陳記成衣鋪里專做來過生日時候穿的,可惜愣是沒穿成,母親要我穿大紅襖子。這便擱置了許多年,壓在箱底。”
“你們看這襖子,”王妃指著一個衣服上的壽字道:“上面印的每個壽字都不相同,這便是老陳記厲害的地方了,他店里還做有百壽衣,上面能刻著一百個不相同的壽字。”
張有點能品出王妃口里的陳記為什么是一家百年老店了,別的不說,單說她身上這一件衣服,一般一件衣服上繡著一堆壽字,擁擁擠擠地,顯得繁復也老氣,但是這件陳記衣服就用印花的辦法,選用月白帶黃的壽字印在嫩黃的衣服上面,黃白相補過渡成一種悅目的米黃色,多了不只是暖意與典雅。
這樣的衣服在后世就說是高端定制限量經典了,是永遠不過時的好東西,王妃把這一套衣服給她,實在是太厚待了,張又要站起來表示惶恐,因為朱福媛在一旁看了酸溜溜道了一句:“母親就是偏心嫂子,這樣的好衣服,我就從來沒得見。”
“你這猴兒,以前開了箱奩讓你看,你嫌衣服老氣,一樣都不拿,”王妃笑道:“如今怎么又后悔了?”
“原來是偏愛素凈,不愛印花的,”朱福媛撇撇嘴道:“覺得繁復。但是今兒這衣服就可以,不到近前,看不出上面的暗紋來,看到了才知道這衣服是精工細作。”
“算了,”朱福媛又道:“一件舊襖子罷了,也沒多大稀罕。”
聽得王妃是微微皺眉,張也在心里暗自搖頭,同樣是一母所生,永安和永平的性子差別還真是大呢。一切美好的詞匯用在永安郡主身上都不為過,又溫柔又賢淑,簡直就是王妃的翻版,而永平郡主就不大能配得上淑女的稱呼了,性子有些古怪,脾氣也執拗,說話也不大中聽,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
這就是張一早趕來賠罪的原因了,要是昨天沒吃上葫蘆鴨的是永安,張大可不必這么緊張,偏偏是永平,連高熾也說她是“愛使小性兒,愛記仇的性子”,張就不愿意輕易得罪她。
對這樣的人,張也是有一點了解的,嘴里說著不在意,其實心里卻是另一番想法。但你若是說脫下這一身給她,她肯定不會要,反而要發起大脾氣來;但是你賠她一件跟這差不多模樣的,她心里也不會舒服不會領你的情,反來指摘你的不是。是這東西她不愿意明著要,跟這相近的她覺得衡量下來比不上心頭好,不愿意非此即彼,也不想湊合將就,就是要明里暗里折騰——這就叫作。
所以張也沒說脫下來,徐王妃也沒說再補她一件相近的襖子。
“我剛吃了你的酥餅,你是叫是吧,”王妃道:“味道醇厚,奶香比一般的厚重許多,看來這乳花是奶中的精華說的沒錯了,入味紺香脆口,確實做得不錯。”
“這一道糖蘸,”王妃點頭道:“與切糕有些仿佛,但是你用的是細條面撂在一起做出的,可謂是心思巧妙,吃起來也是香酥味道的,略有些膩口,你是將這東西的兩面都淋上了糖汁子,一進口中先品嘗了甜厚的味道,對點心本身的味道就有些不能辨別。所以其實一面淋上就夠了,它有縫隙自然能透下去——這里頭,我沒吃出來乳花的味道,是沒用嗎?”
“第一鍋用了乳花,顏色不好看,味道也有點焦,”張道:“之后不放乳花做出來的就好許多,所以干脆就不放了。”
徐王妃點點頭,又指著碗里見底的糖蒸酥酪道:“這一道確確實實是佳品,我打開一看,還以為是杏仁豆腐,沒想到吃到口中才知道是酥酪,雪白晶瑩成塊,吃進嘴里宛若凝脂,風味不能盡述。”
“母親也太拔高了,我瞧著也就是尚可,”永平道:“平常吃的酸酪,跟這也差不多。”
等用過飯之后,永平也回自己的住處了,徐王妃才道:“福媛是這樣嬌縱的性子,我這里管束著她,她父親那里又縱容她,這樣下來倒是慣她成了個心勁兒大的模樣,說起話來也沒個顧忌,你只知道她便是無心的就成,許多事不需與她計較。”
張笑道:“母親說哪里的話,永平哪里是脾氣大,只是還一團孩子氣呢,我又如何去計較。”
王妃微笑著點點頭,又叮囑道:“你也不要想著穿了這衣服便是對不住她,也莫要再送相似的衣服過去,不然她心里更計較。”
“是,”張笑道:“兒婦不送這個,我有更好的東西,送過去一準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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