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自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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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之亂平息的時候,宮闈又進行了一場肅清。當日打開皇宮迎奉建文的宮人、太監,都下獄論罪,馬云本就是東廠的鐺頭,他對這些人怎么處置,張全都依他。而在此之間,張也以附逆的罪名,將呂氏和魚柳并呂氏宮中之人,全都殺掉了。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她知道這兩個人如果不死,將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那就是歷史上永樂十九年震驚宮闈的“魚呂之案”,張只是殺了三十七人,但這案子攤在皇帝手里,是活剮了宮女三千。
用三十七個人的命,換無辜的三千人不死,這種選擇永遠是一道眾說紛紜的謎題,難道那三十七個人就該死嗎,不是的。張只能無數次用她曾經信奉過的功利主義提醒自己:一個行為是否正確和公正,只看這個行為的結果,是否帶來了最大的快樂和最小的痛苦。所謂公正、道德的行為,就是為最大多數人謀取最大的利益。
張和高熾將南京的殘局收拾好,坐著囚車北上了。皇帝看樣子對他們是很生氣了,私放建文這事兒,雖然鄭和和他們說好了,最后傳出去的是放走的是建文替身應文,但是皇帝那里,怎么能欺瞞的過?
張一路上莫名其妙地心情放松,坐囚車的體驗是絕無僅有的,她和高熾兩個擠在一個方寸大小的檻車里,四面都是鐵圍欄,然后虛虛遮掩了兩塊布,方便在車上上廁所。
上廁所的時候有多窘迫,兩人的心情就有多快樂。建文放走是高熾的決斷,張惱過一陣,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看得反而比他還要開。高熾看她這個樣子好像很高興,他指著路邊用牛犁地的老農,告訴她他小時候騎牛的樂事,張盡情嘲笑了一番,她小時候騎牛多少回,八歲騎到十五歲,還想往牛背上坐呢。
“風乎舞雩,詠而歸。”張看著在水邊洗澡的人們,他們的笑聲仿佛傳到了自己心底。
“風乎舞雩,”高熾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詠而歸。”
來到北京,他們以為會在奉天殿前面跪上許久,才能得到皇帝的召見。然而皇帝很快就見了他們,當然父子倆永遠說不到一處去,皇帝問他們為什么放走了建文,高熾就道:“問心無愧。”
皇帝又把這話問了張,張這一次沒有解圍,也沒有順著皇帝的心意,她嘆道:“夫唱婦隨,問心無愧吧。”
皇帝像是看著怪物一樣看著他們倆,于是張也享受了一回高熾的待遇,茶碗砸過來,倒沒有砸裂,只不過碗滾燙的開水兜頭撲下,淋得張眼角的傷口仿佛又開裂了。
皇帝對他們很失望,他冷冷地盯著高熾,仿佛在考慮要拿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怎么樣。最后他做出的決定就是,原本打掃出來的東宮閉宮,把他們關到了欽安殿里。
欽安殿是個荒無人煙的小地方,說是個幽靜的小院子還差不多,當時蒯魯班建造的時候,這地方本來都是廢置的。張和高熾住在了這里,這里沒有多余的人,連王安、含冬他們都進不來,每天只有人往進來送飯。
兩人一開始就對這個小院子很感興趣,張看到院子里居然還有石磨,覺得這地方和自己老家的宅子特別像,屋子里的床榻又低又矮,但是睡在上面比睡在高廣大床上還要踏實。
高熾發現這大殿其實并沒有完工,院子里堆砌了許多木料磚石,他沒有書看,就試著做木工的活,張比他精通一點,因為經常看張昶做,高熾上手很快,他們倆個把欽安殿的一角修補上了。
到了四月份的時候,倆人把院子里的土地翻了一下,種了一點豆苗之類的東西,最后架起了一個青藤支架來,張覺得要是外面能再允許養上幾只雞,就更好了。
“把你衣服脫下來,”張端了盆子從井里濟水:“我給你搓一下。”
高熾擦了一把汗,從梯子上下來,抖了抖木屑,脫下了衣服:“你小心這上頭全是渣滓。木工的活兒就這點不好,經常吃一嘴木屑。”
“我看你干得挺好,”張道:“去外面也能謀生了,餓不死。”
“我看你也挺好,”高熾由衷道:“什么活都會干。”
“再給我支一口大鍋,”張比劃了一下:“我就能做飯了!”
她說著道:“你還記得當年父皇給我家賜了十二頃土地嗎?”
見高熾點頭,她就道:“我大哥一門心思打理,半山田如今稻麥瓜果、牛羊雞鴨俱全,你說咱們以后不叫光祿寺給咱們種菜了,干脆在這宮里頭圈出一塊地來,也中上稻麥瓜果、養上牛羊雞鴨多好?”
“早上起來,是被雞鴨的叫聲喚醒來的。”高熾哈哈一笑:“六部的官員要是犯了錯,就罰他們來耕地,罰他們牽羊!”
“父親,母親,”朱瞻基推門而入,嗚咽不已:“你們為什么要這么糟踐自己?”
見到朱瞻基兩人也是猝不及防,這幾個月的時間了,朱瞻基還是頭一個進到這地方的人,高熾還脫了衣服光著膀子站著,說起來他一身的肥肉終于有消減的跡象,看著瓷實許多了。
“你起來吧,”張和高熾無奈地看著他哭聲越來越大,最后竟然是嚎啕大哭:“我們過得好著呢,什么叫糟踐?”
“皇爺爺那里,”朱瞻基道:“若是父親肯辯解一句,也不會被幽囚在這里!”
朱瞻基應該是被張手洗衣服驚呆了,他大概是沒有見過村夫村婦一樣的高熾和張,一時之間難以接受,覺得氣噎于胸。
“這是我們自找的,”張道:“你不要管了。圓哥兒和壽哥兒還好吧,胡氏、阿福怎么樣?”
“都好。”朱瞻基擦了擦眼睛。
“都好你就回去吧。”張一揮手道:“你出去幫我再問問郭敬,能不能在院子里給我支個鍋?”
“爹,娘!”朱瞻基大聲道:“我來接你們出去的!我千求萬求,皇爺爺總算松了口,也是萬壽節快到了,太子若是不出席,群臣和外國使節怎么看怎么交代呀?”
“他見了我還要生氣,”高熾嘆了口氣:“我不出席才好,你代替我好好過就行。”
“爹,你是存心要跟皇爺爺過不去對嗎?”朱瞻基道:“你不出席,群臣肯定要接二連三地上書,好好一個壽宴,還辦的下去嗎?”
楊士奇等在武英殿之外,看到朱瞻基,就道:“殿下,如何?”
“我好說歹說,還是不同意。”朱瞻基懊惱道:“你也知道那欽安殿的守衛,其實形同虛設,我父親想要走出來,沒有人攔他,他就是要跟皇爺爺拗著,不肯叫皇爺爺舒心。”
“那殿下還要再去說。”楊士奇道。
朱瞻基語氣冷冽:“我說了又不聽,誰能勸得動他?”
楊士奇看到他似乎并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便輕聲道:“殿下,皇上萬壽節,百官要入京朝賀,萬邦使節也要來朝,今年還是遷都第一年,皇上對此次盛典一定重視非常,不想這盛典上,出現任何的不足……若太子殿下缺席,實在稱不上完美啊。”
“我當然知道。”朱瞻基煩躁道。
“盛典之上,”楊士奇繼續道:“太子為皇上賀壽,太孫為皇上賀壽,所有前嫌,盡皆消弭。這不正是父子和好的大好時機嗎?”
“你會說話,”朱瞻基點頭道:“你跟我父親去說,想來能勸得動。”
“殿下!”楊士奇忽然道:“您知道皇上為什么讓您主持這一次的萬壽宴嗎?”
朱瞻基回過頭來,問道:“為什么?”
的確,這是讓朱瞻基感到迷惑的地方,以往萬壽節都是禮部操持打理,這一回皇上為什么要讓他來總理?
楊士奇就道:“只怕皇上等著您去說和呢。”
皇上想要太孫去勸太子!而且一定要他成功!
楊士奇的話,讓朱瞻基深吸一口氣,臉色一變。這些日子一來,皇帝詢問欽安殿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朱瞻基全都敷衍過去,如今聽了楊士奇的話,他哪兒能不明白,皇帝是要他請出來太子,朱瞻基當然是愿意的,只是太子出來的話,皇帝這幾個月來下放在他手中的權力,就不再屬于他了……
皇帝自從被刺殺之后,身體不太好了,正月里咳嗽了一場,引動了舊疾,纏綿病榻許多日,那時候就將閱政的權力交給了他,這本是應該交給太子的,但那時候太子不在北京,沒有人反對,朱瞻基是名正言順。之后太子觸怒了皇帝被關到欽安殿里,朱瞻基依然參政閱政,這幾個月里到手的熱乎乎的權力,他還沒有體味足夠呢……
“我知道了,”朱瞻基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會再去說的。”
楊士奇看著他的背影,一時怔在那里。身后的楊溥走過來,微微嘆了口氣:“什么是權力?能讓父子三代,離心成這樣。”
“一旦嘗過手握大權的滋味,”楊士奇道:“沒有人能再忍受失去權力的一天。”
“可是太子總歸是會出來的,”楊溥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是啊。”楊士奇點頭道:“太孫若是早些時候去欽安殿,多好啊。”
欽安殿里的高熾也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怎么了?”張敏感地看著他,夫妻倆好像心意相通地想在了一件事上,這讓她也低下了眉頭:“自家事,自家知道啊。”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