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百零九章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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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之后,高熾和張便從欽安殿搬出來了,不是因為父子倆盡釋前嫌,而是因為皇帝開始了第四次北伐,這一次他帶上了太孫朱瞻基,又將漢王遣去了山東青州。
漢王就藩本是張期盼很久的心愿,但高煦這一回在南京之亂中,受了很重的傷,太醫已經斷言他以后再也不能拉弓持槍了。漢王去青州是五月份的事情,年底皇帝北征回來,頂替高煦的朱瞻基這一次無功有過,因為他擅自帶了百人的騎兵,追擊潰逃的瓦剌兵,卻被圍困在九龍口,要不是最后皇帝命柳升帶兵殺到,他差不多就該是個死人了。
朱瞻基僥幸逃命,但他手下的二百多個幼軍,為了保護他,只活了二十七個人。薛祿的兒子薛桓戰死,楊洪身負重傷。而張看到他的樣子,也的確對這一次的遇險心有余悸,然而他認為他遭到瓦剌的伏擊是早有預謀,帶他去追擊的太監李謙是必有用心,是受人指使,目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你覺得他受誰的指使?”張就道。
“還能有誰,”朱瞻基恚怒道:“咱們一家的敵人,除了漢王,還能有誰?”
“漢王早都被你皇爺爺遣回了封國,”張道:“李謙是你皇爺爺賜給你的人,你說他怎么被漢王收買的?”
“他慣會用這樣陰毒的辦法,”朱瞻基惡狠狠道:“上一次在山東,他就騙我殺了良民;這一次,他又使喚李謙,把我帶去了九龍口!要不是幼軍忠誠,兒就回不來了!”
張看著他,這人怎么就能將自己的錯誤,全都推到別人身上去呢?山東那一次,難道不是他逼著陳百吉非要去即墨的嗎?這一次,他要是聽皇帝的話,哪兒也不去就待在中軍大營里,難道李謙還能脅迫他去九龍口?
朱瞻基第一次從軍,他一定想要表現,可惜他不是霍去病,第一仗就能率領八百騎兵建立不世之功,他命令經歷過兩次北伐的李謙帶著他追擊瓦剌軍隊,李謙難道還算準了瓦剌兵在什么地方埋伏,還故意把他往那里帶嗎?
朱瞻基說了一堆,又說現在沒有辦法,不代表以后還不能拿漢王怎么樣——最后忽然道:“皇爺爺從漠北回來,風濕病更重了,服用丹藥更勤了……”
張道:“他賜給你的丹藥,你沒有吃吧?”
“沒有,”朱瞻基道:“賜給爹的,爹也沒有吃吧?”
“沒有。”張道。
“皇爺爺這么吃下去不行,”朱瞻基就道:“您讓我爹勸勸他吧,我說了他不聽。”
皇帝的確是離不開道士了,專門在西苑養著一群,每幾日就開出一爐丹藥來,紅艷艷地,看著都叫人害怕。
高熾去說的時候,身邊服侍的幾個大太監,甚至陪皇帝下棋的袁忠徹也一并勸說起來,然而皇帝這一回發了大怒,竟讓人把高熾拖到殿外,要杖責他。
天下豈有太子受杖的事情,這事兒還萬不敢驚動群臣,否則群情洶洶,弄不好又是一次大政潮——只有文淵閣的幾個學士和大太監苦苦哀求,方才把高熾從杖下解救了出來。
張疑心這事情古怪,她不動聲色地等了些日子,然后差不多西苑的湖水開了冰,就帶著阿福和圓哥兒去西苑劃船。到了島上,她的人四散開來,抓到一個落單的道士,這道士受不住拷問,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說了出來。
“皇帝以前是每隔半月服用一次,”張道:“后面變成了五天一次,現在又是三天一次?”
見道士點頭,張怒道:“你們蓄意害死皇帝嗎?那東西的劑量,你不知道,你們那個天師不知道嗎?”
“我們天師知道,”這道士囁嚅道:“后面給皇帝吃的,一大半都是蜜丸。”
道士如何不知道自己煉制的東西里面有多少毒?他們也要提心吊膽著,不然把皇帝吃死了,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既然吃的都是蜜丸,”張道:“為何皇帝脾氣越發暴躁?”
“這真不是丹藥的原因,”道士叫屈道:“皇帝服丹,反對的人很多,天天說,誰不煩?”
“誰說的最多?”張道。
“大概是王娘娘吧,”道士想了一下:“勸了幾次,皇上不聽,最后干脆不見她了。”
張恍然想起來果然不久前有一陣,王貴妃本來伴駕,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變成了張貴妃,王貴妃之后許多天都身體抱病,想來是被皇帝罵了,她道:“連貴妃都被譴,怪不得太子這一回也差一點要被杖責——那太孫日日服侍駕前,豈不是被罵得更多?”
卻沒想到這道士搖頭道:“那倒沒有。太孫沒有被罵過。”
張一想也嘆道:“大郎到底是皇帝的眼珠子,罵誰都舍不得罵他。”
“不是,”這道士道:“太孫就沒有勸過皇上不要服丹。”
他也是跟隨天師在乾清宮里伺候過的,兩個多月的時間里,見到太孫無數次。每一次皇帝服丹,太孫不僅不反對,反而主動要求幫皇上試吃,以測藥效。當然他是皇帝的寶貝,皇帝怎么可能讓他試吃,都是找的太監吃的。
“太孫沒有勸過?”張見他點頭,不信道:“是不是他早知道了這東西其實是蜜丸?”
“太孫絕對不知道,”道士道:“這事兒絕不敢外傳。”
張渾身冷徹骨髓,那種模糊的無以名之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眺望著瓊島四周,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灰色的烏云從四面八方迷漫而上,一道道波浪不斷涌來噴濺著雪白的泡沫,船只忽高忽低,燈火忽明忽暗,而黑紗中的人往來奔突,大張旗鼓,揚鈴打鑼。而這一次她不是在船上觀看別人,而是站在岸堤上,懷著切骨的恐懼和寂靜,只能瞪大眼睛去看。
回到宮里,胡氏身邊的嬤嬤喜氣洋洋地過來稟報:“太孫妃有喜了!”
張就道:“打開庫房,看看什么吃的用的,都送過去,讓她好好養胎,這些日子不必晨昏定省了。”
阿福和圓哥兒搖搖擺擺地走過來,被張親了幾口,各自嘻嘻哈哈地笑著,不一會兒追打起來,無憂無慮的笑聲灑滿了屋子。
“就跟太孫說,”張道:“胡氏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他屋里人,我都不管了。誰能生下哥兒,都憑自己的造化吧。”
又喚來壽哥兒身邊服侍的嬤嬤和太監,問起壽哥兒的學業。張以前很少問,這一回果然讓嬤嬤們猝不及防,只道:“哥兒平日但愛作畫,畫師都說好。哥兒學業……師傅們清楚,想來也是好的。”
教太孫的都是內閣學士,教壽哥兒的則是翰林院的侍書們,其實兩者從學問上來說差不多,侍書們可能還更精進一點。但內閣學士不僅講經義,還要講政務,太孫作為儲君,自然是從小就開始熏陶,壽哥兒算是散養了。
“從今兒起,”張道:“你們就把他的畫書收起來,不許他看了,只讓他每日讀經史通鑒,翰林學士那里我也要說,讓他們督促壽哥兒好好讀書,把性情給我移回來。”
嬤嬤們不明所以,然而又不敢不聽,想來想去還以為是壽哥兒大了,這幾年也差不多到了娶妻的時候,不能總讓他沉迷書畫不知人事,都點頭答應了。
誰知走到門口,張又把她們叫了回來:“算了,壽哥兒愛這些小道,也無妨,就讓他愛吧。這樣也好,這樣才好……”
剛剛說的話,馬上就反悔了——
高熾走進來,張把人趕出去,道:“今兒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你父親,已經被封做彭城伯,”高熾從懷里掏出敕書,“賜祭十五壇,我還請楊士奇寫了祭文并墓志,你看看。”
張展開看了,道:“楊士奇寫得好。”
張麒被追封為彭城伯,有世券,張昶就是世襲勛貴了,而張升也由此免了之前所有罪名,他的慶元號被分割了許多出來,但他依然能順利地經營下去。
只有王氏不愿跟她來北京,王氏也不愿留在南京,她回了永城老家。
“你想回永城嗎?”高熾問她。
“我能回去嗎?”張道。
“過幾天,”高熾道:“我們先去中都鳳陽祭掃一下,然后就去永城,把彭城伯的墓修好之后,咱們再回北京。”
張眼睛亮了一下:“這是什么安排?”
高熾道,欽天監最近卜出星象有異,說紫微星昏暗,而旁邊的太子宮星座甚明,皇帝深為厭惡,他這小半年來身體一直不好,吃了丹藥,往常靈,現在也不靈了,一聽到這話,自然不高興。
既然欽天監說,皇帝身體不好,是太子星沖撞過甚,高熾這個太子,豈能沒有表示?他只能上書,請求去南京住一些日子,皇帝沒有讓他去南京,而是讓他去中都。166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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