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昏黑的瞬間,景顏隱隱約約看到有幾個黑影從面前閃過,隨即,重重跌下,骨頭仿佛都要碾碎了,這才有人把自己癱軟的身子從地上扛了起來,再然后……
“她醒了嗎?”
“回稟小姐,還沒有。”
“快!弄醒她!”
“可是……”
“我說弄醒她!你聾了嗎!”
女人歇斯底里尖叫的聲音喚醒了景顏麻木的神經,她皺了皺眉頭,手指收縮了一下,冰冷的寒意從指間傳來,意識在一點點回歸。
隨即,一盆涼水兜頭潑在了她的臉上,每個毛孔仿佛都收到了劇烈的驚嚇,瞬間驟然緊縮,冰寒的刺痛感頓時讓她渾身一顫。
她睜開眼睛,四面一片昏暗,逐漸恢復的視覺捕捉到眼前兩道人影,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小姐!小姐她醒了!”其中一人聲音膽怯,顯然不是主要之人,卻顯得極為激動。
“是嗎?”另一人冷笑了一聲,尖利之中透著沙啞。
“毓郡夫人,毓郡夫人,你快醒醒!”
隨即,那個顫巍巍的聲音由遠及近,從耳邊傳來,她輕輕扶起景顏的胳膊,微微搖晃著,似乎怕用力過猛,眼前這個美人兒就會碎了一般。
景顏半瞇著眼睛,拼命去瞧那丫頭的長相,那種膽怯的面容,畏畏縮縮的模樣……
就是那個把自己帶到游廊上的小丫頭!
“是你!”
小丫頭見她回過神來認出了自己,頓時有些慌亂,迅速撒手,連連后退了幾步,怯生生地看著身旁的人。
“小姐……小姐……毓郡夫人她……”
“沒用的東西!”
那女子啐了她一臉,隨即撩起裙擺快步朝著景顏走了過去,抬腳,對著她的心口狠命踹了下去。
小丫頭瞬間驚呼!
這一腳的力氣非常大,景顏痛的頭腦發暈,眼睛驀地瞪大,瞳孔劇烈收縮間,這才發現眼前站著的這人不是別人,卻是沈玉珍!
“哈哈!什么毓郡夫人?狗屁!”
景顏掙扎著起來,剛一移動手臂,就發現不太對勁,轉頭去看,竟然是戴了一副沉重的鐐銬。
沈玉珍竟然囚禁了自己!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整個房間十分陰冷,若不是小丫頭手里拿著的燭火,這里跟黑夜幾乎沒什么兩樣。她的腦中飛速轉動著,圍獵場上的行宮是不久前建好的,除了南苑和自己住的西苑,根本想不出會有這么一個監獄存在。
此刻面前站著的沈玉珍,早已沒了當初在草地上初見的美貌,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華美的長裙,瘦削的瓜子臉顯得極其猙獰,特別是一道從耳后一直連接到鎖骨的抓痕,雖然上過藥,用厚重的白粉蓋住,依舊難掩可怖。
再瞧衣領處,隱約可以看見身體之上纏著厚重的紗布。
當時被白虎所傷,沈玉珍幾乎嚇暈過去,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送到行宮了,太醫奉命過來查看,發現她的身上全都是白虎爪子留下的細長傷痕。
白虎是被那香味所吸引,并不是真要傷她,如若當時沈玉珍不被嚇的亂跑亂跳,或許傷口不會有這么多,可她當時大喊大叫,完全忘記了冷靜,白虎是野獸,爪子上有細菌,傷口極易感染,此時此刻,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回行宮靜養。
可當她知道一切的時候,心中積久難消的恐懼和失望逐漸化為了一腔憤怒,她死死抓住沈夫人的手臂,放了瘋地讓她報仇。
而此時此刻,沈夫人最為關心的就是女兒的病情,仇是要報,但若是玉珍不好好養傷,太醫說了,傷口發炎之后最容易留疤。
其他倒也就罷了,用衣物遮一遮就好,可偏偏脖子上的那一道極深,若是不加以精心護理,落下了疤痕,長年累月地穿著高領衣服,可就要被人笑話死了!
沈玉珍心中那股怒火幾乎要把房頂給揭了,她已經忘記是自己先起的惡意,迷香也是自己逼著沈寶珍往景顏的身上放的,甚至自己的這條命,都是景顏撿回來的。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那個死在老虎口下的人,就是她!
這個害人精,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陌生環境所帶來的緊張與不安很快便褪去了,本以為再也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地牢,卻不曾想,又一次成了階下囚。
景顏忽然覺得好笑,她以為,這樣就是自己的極限了嗎?把她關起來不給吃喝,隨意鞭笞發泄心中的怒火,這樣,就完事了嗎?
憤怒的沈玉珍看著趴在地上的景顏漸漸恢復了神智,連她眼中那一絲令自己滿意的恐懼竟然剎那間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可怕的笑容,為什么!為什么這個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
“笑?!你笑什么!這個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她憤怒地尖叫,卻是在掩蓋眼神中的恐懼,“給我掌嘴!”
小丫頭顫巍巍地上前,別說掌嘴,就是舉起手掌都十分費力,那沉重的鐐銬似乎不是綁在景顏身上,而是綁在她的身上,壓得她透不過氣。
沈玉珍立即上前,一把推開了呆立在原地小丫頭,揮起手臂,眼看著那一巴掌就要落下來。
“沈小姐,你就這點本事嗎?”
景顏幽幽地聲音忽然響起,她扯起嘴角,緩緩抬起了頭,歪著腦袋,仿佛孩童一般盯著已經失去理智的沈玉珍,眼里發出一道攝人的綠光。
沈玉珍渾身劇震,仿佛都被這道詭異的眼神凍住了,她挪不開身子,甚至感覺有無數利箭自身體中穿過,眼前的女子,不再是那個清麗絕俗的景顏,她是個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鬼!
沈玉珍的手掌漸漸捏緊,化為一個拳頭,眼里那股怒意漸漸多了幾分疑惑和不安,甚至是恐懼。
景顏從地上坐了起來,優雅地倚靠著墻壁,伸出細嫩的手指,狀若無意地整理著自己糟糕的衣服,伸手揩去唇角的血痕,在手中揉捻了幾下。
“沈小姐,宴會舉行的差不多了吧,你說我剛從如妃宮里出來就不見了,一個剛剛被封為毓郡夫人的女子,皇上會不會注意呢?”
“到時候,他們會先問如妃,如妃是我的姐姐,斷然不會害我,然后是誰呢?哦,你自然不記得,你的母親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辱罵我,皇上會不會懷疑到沈家身上?”
沈玉珍身子一顫,忽然哆嗦了一下。
“你受了傷,自然該在行宮休養,可偏偏跑了出來。我猜,沈夫人大概也不知道吧,本指望著你恢復好了,至少也能嫁個官吏之家。如今私自扣押命婦,動用死刑,按照上元的律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沈玉珍的身子越來越冷,禁不住環抱住自己,狠狠咽了咽口水。
“到時候,沈家冒著滅九族的危險保你嗎?”
沈玉珍終于忍不住了,她閉著眼睛大聲叫喊道:“閉嘴!給我閉嘴!”
隨即,她仿佛泄了氣一般,跌跌撞撞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失魂落魄,沉默無語。一旁的小丫頭趕緊扶著她坐下,眼見脖子上上過藥的傷口漸漸泛出血絲,頓時就慌了。
沈夫人可是說過,若是沈小姐有什么三長兩短,到時候恐怕沈玉珍還沒死,自己就先掉了腦袋!
“小姐回去歇息吧,傷口處理不好會留疤的……”
“要你多嘴!”
小丫頭瑟縮了一下,頓時不說話了。平日里沈玉珍雖然驕橫,卻也不會這樣嚴詞厲色,看來這個毓郡夫人,真的把自己小姐給逼急了。
當時沈玉珍想出了這個計謀,發了瘋地要找沈寶珍,而那會兒沈寶珍已然成了沈家最重要的女兒,價值可比這個受了重傷的嫡女高得多,沈夫人早早地便命人把沈寶珍帶到了自己身旁看護。
沒法讓沈寶珍騙景顏過來,沈玉珍正在氣頭上,卻正好看見端著茶水走來的小丫頭,一把就把她脫下了水。
小丫頭如今可是后悔不迭,無論如何,自己是不會有好日子的了,若是不順著小姐,當場就會被處死,可若是真的殺了毓郡夫人,追究起來,整個沈家都要倒霉!
小丫頭不禁抬起眼眸,遠遠地瞧了一眼景顏。
沈玉珍此時已經回過神來,她抬起頭,瘦削的鎖骨仿佛嶙峋的枝干,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景顏,你不怕死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怕,當然怕,”景顏烏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嘲諷,“我怕你那條金貴的命和我的賤命一樣,愿意給我陪葬呢!”沈玉珍啊沈玉珍,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就是從這樣的地方,一步一步爬出來的!
“你快來啊,撕碎我的身體,剁了我的骨頭,最好讓人封印我的靈魂,不然我自己都怕找你報仇的時候,你會死的比我慘千倍、百倍!”
沈玉珍遽然站,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伸手指著景顏不斷顫抖:“你瘋了!你瘋了!你才是瘋子!你才是!”
說罷,她頭也不回,仿佛是要逃避某種可怕的生物,慌慌張張地從監獄中絕塵而去。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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