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戲魂(辛)
第二百六十章戲魂(辛)
作者:梅村
胡安北曾說過,他堅持在景山練嗓長達數年之久,每日必去,風雨無阻。當時聽著不覺得有什么,畢竟京劇演員都喜歡去紫禁城邊的筒子河練嗓兒。可現在想來,胡安北家住宣武門,他周圍可以練嗓的公園綠地并不少,為何要天天堅持穿半個北京城呢?
三年前,他自己身上的秘密只說了一半,但他找回自己的聲音是在回到北京之后,他練習腹語又是在景山里。每天短暫的昏厥在他看來是自己特殊的學習方法,而那個晚上家里的鎮魂鈴為何會無故自鳴?這些問題都出現在胡安北的身上,彼此之間似乎有聯系,但我又很難把它們合情合理地串在一起。
我決定去一趟景山,和胡安北一樣,天不亮就去,也許答案就在那里。
我記得去景山那天,天氣已經開始轉涼,我加了兩件衣服,依舊覺得冷風刺骨。騎著車一路向北,空蕩蕩的長安街依舊沉睡不醒,東邊開始慢慢放亮的時候,我到了公園的南大門。公園還沒有開始售票,只有個穿軍大衣的看門大爺在門房里打著瞌睡,說了幾句好話,大爺把我放進了公園。
此時的景山公園里依舊漆黑一片,東邊亮起的天光并沒有幫我分辨周圍的景物。景山我以前來過幾次,但沒有認真的走過一遍,只是去找了找當年崇禎皇帝上吊的歪脖槐樹,一見之下,才碗口粗,聽景山的管理人員說,當年那棵八國聯軍進北京時就給毀了,現在這棵小的是前兩年才栽上的,但位置應該沒錯。聽了她的介紹,我還是大失所望。
后來我又跑去看壽皇殿。這里供奉著清代各個天子的御像,康熙年間,還作為囚禁之所,關押過誠親王胤祉,雍正也正借著那次事件,后來居上坐上龍椅。可惜去了才知道,這壽皇殿是乾隆年間重修的,關胤祉的老院子早拆掉了,而那些御像也并沒有在壽皇殿,民國時就不知所終,讓我很是失望。
也許是進園時間太早的緣故,我沿著石階盤桓而上,走了二十分鐘只見到一個早起遛鳥的老人,似乎整個園子里也只有我們兩人一般,周圍安靜異常,連聲鳥鳴都沒有。我并不知道胡安北在景山經常練嗓的地方,偌大的園子,碰到他簡直是大海撈針了。
來到觀妙亭上,離山頂的最高處萬春亭還有一半的路程。我扶著亭子的木欄,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松林,不遠處的紫禁城像一頭臥在地上的巨獸,威嚴而寒氣森森。即將日出,東面的天色已經變成淡淡的桃紅色,讓紫禁城東面的建筑上泛起一層清暉。
幾百年來,在前面的那一片宮殿里,發生過不計其數的血案,醞釀過超乎想象的陰謀,無數人冤死在里面。有人紅極一時,便有人悻悻離開,有人揮斥方遒,便有人化作枯骨。即便是現在,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陰森,一種讓人呼吸困難的壓迫感。
故宮博物院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傳說故宮里的房間有九百九十九間半,這其實只是表現它規模宏大的虛數,實際的房間遠遠超過這個數字。故宮里還有大量的暗室、地宮,這些因為當年修造文件的遺失,沒人能搞得清楚。但水牢、地牢這些囚禁之所,他們倒是發現了不少,下面埋的白骨更是不計其數。
所以紫禁城里鬼魅出沒的傳說自古有之。我那個朋友年輕時常常值夜班,這類事經常撞上。影壁墻上穿梭不停的鬼影,慈寧宮里半夜悲悲切切的哭聲,這些他早已見怪不怪。更讓他膽寒的是,有次走過東華門里面的長巷道,遠處迎面來了四個燈籠,他避無可避,只有貼著墻站著,一動不動,眼看著燈籠越來越近。快到跟前時,他才發現那四個燈籠竟然是懸浮在半空中,飄過來的。
他告訴我,紫禁城僅僅對外開放了百分之三十,大多數宮殿都是上鎖封閉的,雖然有一些用來作為庫房和辦公場地,但還有很多里面空空如也,但因為邪氣太重,都上了鎖,用封條封了。他剛進博物院時,里面的老員工足足用了一天的時間,給他講里面的各種禁忌,很多都不是防火防盜的安全需要,而是員工自身的安全。
比如,十一點以后不能出入后宮三大殿,巡夜時必須兩人以上,路上無論碰上什么必須讓路,聽到什么都不許搭話,雨雪天半夜不能進后花園等等。讓他印象最深的是,辦公區里不準開火做飯,也不準吃任何食物。本以為是出于火災隱患的考慮,畢竟紫禁城都是木結構建筑,防火是頭等大事。后來才知道,誰在工作區里做了飯,這房子很長時間都不會太平,總有蹭飯的東西找上門來,吵得你夜不能寐。
聽了景山上玄武神像的故事,我一直在想,景山的修建,除了帝王風水的考慮,可能還有一層更深的含義。玄武神是北方之神,也被稱為水神,震懾的是天下鬼魅狐妖,明代時山上的欽安殿里供奉的就是玄武神。以景山之上的玄武神震懾宮城里的鬼魅,這也許就是當年筑山為擋的需要。但既然欽安殿里有玄武像,為何到了乾隆年還要將景山上的建筑改建成玄武坐像能樣子,難道是欽安殿里的神像已不足以鎮妖伏魔了嗎?
這樣想來,清初建都北京時,沿用明代紫禁城為禁宮,也是很令人費解的事。中國歷次改朝換代,都城可能未變,但宮城是一定要重修的,這是個舊朝氣運盡,新朝萬象新的意思,沿用舊宮,不但寓意不好,風水上也是說不通的。當然這也許是少數民族政權沒那么多中原禮數的原因,但至少,乾隆年景山建筑的重建,應該就是在風水上做的修修補補。可惜,似乎這種修補并沒什么作用,乾隆朝反而成了清代由盛及衰的轉折點。
那么,這次重建,會不會是中原風水大家的陰謀呢?可惜,這些猜測沒有任何的史料支持,但至少可以推斷,紫禁城在乾隆年邪異之事已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我正在亭子里胡思亂想,忽然一陣大風從背后吹來,讓我渾身一個激靈。很快那陣風沿著山脊,從松林的上端拂過,也就在那一瞬間,如同驚濤拍岸,本來靜謐的山林發出低沉的嘶吼,陽光從霧靄里透射出來,層層疊疊的林木隨風而動,如同萬千旗幟卷起,向山腳漫去,原本懸于半空的霧靄也瞬間散去了。
緊接著整個松林像從沉睡中醒來,爭先恐后用枝條反射著七彩的晨光,晃得我的雙眼不敢直視,而遠遠近近無數鳥兒的鳴叫傳來,像隨著個無形的指揮,奏響清晨的交響曲。夜與晝的交替竟是如此的波瀾壯闊,美輪美奐。
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一段婉轉空靈的唱腔飄了過來,可奇怪的是,我卻無從分辨這聲音傳來的方向,就好像是從頭頂半空直直墜落下來,砸進耳窩。但我很快就放棄了辨別這聲音的來源,天籟之音優美至極,瞬間就把我拽入其中。而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似乎只有那唱腔環繞在我周圍。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任是無情也動人。”
一段唱畢,余音渺渺,似乎沿著蜿蜒的山道向山下飄去。我不及多想,快步從亭中走出,沿著山道急急而下,但一直到了公園門口,既沒聽到接下來的唱腔,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恍恍惚惚中我轉出了景山大門,過了馬路,沿著紫禁城墻向南走,這時天已大亮,晨練的人已是不少,更有京劇票友們開始練聲溜嗓。我的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此時回想,剛剛令我神魂顛倒的唱腔是段京劇無疑,唱的似乎是《紅樓夢》里的曲牌,雖不怎么看京劇,但《紅樓夢》還是讀過兩遍,隱約記得好像是寫薛寶釵的。但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這曲調有點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但想想我看過僅有的那幾出京劇,似乎和紅樓夢都沒什么關系。
正琢磨著,走到了紫禁城的角樓旁,一陣晨風吹過,角樓上的銅制風鈴叮當作響。我猛然明白,這曲調正是胡安北來小院那晚,里屋鎮魂鈴發出的樂音,也是胡安北在昏迷中哼出的那一曲。
(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日月有數,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也。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輕命。《陰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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