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無類(甲)
第四百章無類(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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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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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從南海回來,我,曹隊,煥生包括小雷,都有了輕度抑郁癥的傾向。失眠,焦慮,煩燥甚至厭世。
還好,曹隊長期處在重壓之下,自有排解的方式。老姜局又深知他的秉性,放長假對曹隊沒絲毫好處,反而讓他無所事事,閑功夫多了,更容易出事。
局里的心理治療師也派不上用場,曹隊不是悶葫蘆的類型,語言表達和感染能力又強,局里的心理治療師兩年前就試了幾次,被曹隊拽在屋里,硬是促膝長談了一天一夜,跟本插不上話還走不了,無奈之下只有陪著曹隊喝酒。
酒這東西也是怪,有了氛圍,不用勸,下得飛快,心理治療師的酒量又哪里是曹隊這種老江湖的對手,基本上后半夜就變成了心理治療師的傾訴時間,什么壓力大,工資低,家庭矛盾,人際關系滔滔不絕的就涌了出來,莫名其妙天就亮了,暈暈乎乎人就出來了,只是治療師自己開始抑郁了。
局里的治療師就那么兩三位,還有一位四十多歲的老大姐也沒能幸免,抑郁得婚都差點離了。那陣子,曹隊辦完了大案回來,特別是耗時長,危險度高的那種,局里的后勤部門反而如鄰大敵。
對曹隊這種病入膏肓的患者,老姜局的法子倒也簡單,安排個風險小,動靜小,卻耗腦筋的案子,名曰換神兒療法。對這蒙古大夫野路方子,曹隊倒不排斥,基本欣然從命。因為這類案子不是硬性任務,自己有的選。
運氣好選到個即煉腦提神,又活泛筋骨,趕上犯罪份子窮兇極惡,還能過過手癮,出出悶氣,自然心病好得快些。
但這一回,我知道曹隊的抑郁癥,不是那么容易治愈了。
曹隊和曾茜鬧了生份,大吵一架不說,曾茜還回了娘家,曹隊厚著臉皮去接了兩趟,都讓老丈人趕了回來,門都沒讓進。
想想也是,這兩口子聚少離多,一年在一起的日子,掰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雖說兩人都屬于事業心極強的那種吧,各忙各的,但日子長了,面兒都見不著,確實不像個家。
曹隊自己也不愿意一個人悶家里,就跑到我這兒來喝酒,喝了兩頓,干脆住我這兒了。沒別的,我院兒里來串門的多,他又大多認識,來了逮住就是喝酒。
先是馮不過午飯都沒撐到,就給灌躺下了,然后是焦二,醉倒在葡萄架下,讓媳婦給扶回去的。煥生聽說小院讓曹隊盤踞,不喝上二兩,絕進不了正屋,嚇得來都不敢來了。
見沒什么人了,曹隊就只有堵著我喝,就在我琢磨著怎么把這瘟神送走時,老姜局的任務到了。
小雷把卷宗拿過來那天,曹隊逮住了文化局的老顧,老顧前一陣在端門弄個大型演出,好象出了什么怪事,跑來找我幫忙,事還沒講明白,就讓曹隊拽到院兒里,二鍋頭兌毛豆,配幾個小紅蘿卜,一小碟糖蒜,就要開喝。
我一見勢頭不對,連忙找個借口躲了出去,剛到胡同口,碰上了騎車趕來的小雷。
我也是好奇老姜局這次到底給曹隊派了什么活兒,曹隊又是怎么選的,就攔下小雷問了兩句。小雷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打開掃了兩眼,就不禁對老姜局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案子說起來恐怕案都沒法立,頂多也就是個非法用工,人口走失。但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案子的發生地,和曾茜她娘家只隔了一個大院。
要辦這案子少不了要做大批的社區調查,走訪周邊群眾,那自然給了曹隊去丈母娘家負荊請罪的理由。而且如果我沒記錯,曾茜的母親是學校負責行政事務的老師,案發的院子里也住了不少校職工,曹隊自然而然也可以假工濟私,走走丈母娘的后門。
還是老領導想的深遠啊。
可是卷宗里的案子我實在看不出有什么調查的必要。
在京西某知名大學的后門,校方在臨馬路的空地上建了一排鄰街的門面房,很多外來的務工人員就租了門面房,開個小雜貨店,小飯館什么的。事情就發生在這排門面房里。
有一對河南來的夫婦,四十來歲,男的姓龐,女的姓劉,早些年就來了北京,干過建筑工地,干過食堂后廚,當過醫院護工,也擺攤賣過煎餅果子,百分百的勞苦大眾。
多年的勤勞奮斗,夫妻倆攢下了一些積蓄,也落下一身的毛病。老龐腰椎受過傷,不能再搬重物。他媳婦有嚴重的關節炎,陰天下雨幾乎下不了床。
夫妻倆一商量,老在外打工也不是個事兒,干脆盤下個小門面,開個小飯館,做點小本兒生意,也算是安定下來。
這小飯館一開,沒倆月,老龐就明白,這活兒計比干小工更苦更累。老龐在食堂幫過廚,耳濡目染,還是能招呼出個全席,八葷八素,一樣不差,只是這口味就實在不敢恭維,一來老龐沒那個天賦,干不了細活兒,另一個主要原因,老龐一家人都是窮出來的,他這輩子也就吃過兩次全席,一次是自己結婚的時候,一次是在食堂時,那廠的辦公室主任喜得貴子,給下屬們擺了幾桌。
這菜倒還是其次,反正來這種地方吃飯的,圖的是個實惠,味道還在其次,老龐能應付一下。可端盤收桌洗碗這些活計卻苦了他媳婦兒,不但要起早攤黑,上客時更是手忙腳亂,加上她的病根子時不時犯一下,老龐不得不考慮給店里找個伙計。
這小夫妻店本就嫌不到多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再請個人,而就算是請人,也只能開個很少的薪水。薪水少,自然請的小工呆不長,換小工幾乎是隔一兩個月就要發生一次。直到盧盤子出現。
盧盤子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歲,是老龐鄉下的親戚,好在人長得老成,性格內向,在村里農活干得不少,雖年輕卻有一種特有的滄桑感,倒是沒人去告老龐雇用童工。
說是親戚,但也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老龐直到盧盤子來投奔,才算是頭一回見。但盧盤子堅持說老龐在他滿月時來家里喝過酒,還給他留了兩塊錢的見面禮。老龐是完全記不得這事,想想十六年前,兩塊錢能買半麻袋精米,自己在村里窮得叮鐺響,經常一天只吃兩頓飯,會舍得送半袋米出去?
但即然盧盤子堅持,不是啥壞事,老龐也就認了。
盧盤子本名叫盧三中,得了這個外號,完全是來了小餐館打雜之后。因為之前走過幾個跑堂的小工,都是好吃懶做的毛病,盧三中年紀小,縣城都沒進過,除了農活沒干過別的,老龐本來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盧三中是天生跑堂的料。
腿腳利索,干事勤勉自不用說,關鍵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平衡感。
老龐的鋪子,只供應些簡單的飯食和炒菜,食客也多是住在附近打工的外鄉人,所以一天最忙的是早上和中午。老龐人實在,他媳婦厚道,越是賣力氣干活的民工,他們越關照些,飯不夠免費加,來的人多了,換大盤盛菜,一樣堆得冒尖。日子久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名號,早上和中午,店里的六七張桌擠得滿滿當當。
后來,老龐買了兩條好煙,孝敬了街道的秦主任,秦主任點了頭兒,他就在店外的人行道上又擺了五六張簡易的小餐桌,應付一下,里外里,多的時候,總有五六十人。就算早上,也至少翻個三四臺。
可伙計就盧三中一個,所以端盤子上菜,撤盤子刷碗都他一個人,饒是他腿腳再快也跟不上,后來他就央求常來的熟客,吃完了幫忙把碗盤一個個摞在一起,擺在一邊。他在后面刷些盤子,上吃食的時候再來收。于是慢慢的,小飯鋪就出現了一個百看不厭的固定節目:盧三中一次托著三十幾個盤子和碗,晃晃悠悠演雜技一般的走回后廚,那盤子和碗一層疊一層足足高了盧盤子三四個頭。
盧盤子收盤子時,時間緊,沒功夫仔細一個個碼上去,盤碗不整齊,重心也自然不穩,左搖右晃,隨時都有摔下來的可能。可偏偏每到危急時刻,盧盤子都能及時的做出調整動作,一扭一轉,配合上手腕的動作,又將盤子重新穩定下來,有驚無險的繼續往里走。不管盤子晃得多厲害,盧盤子卻從來沒失過手。
到后來,吃飯的人都不愿意走了,每天吃完把碗往旁邊一撂,點上根煙,等著看盧三中來收盤子,每到他又一次挽救搖搖欲墜的盤子,周圍的人就會爆發出熱烈的叫好聲。一來二去,因為這事兒,沒人再記得盧三中的本名兒,都喊他盧盤子。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六祖壇經》)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