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撐著劇痛的腦門,勉強跪直身體,慢慢應道:“女兒獨行曲江池賞33,夜色中荷花極美,故心喜忘了時辰……”
“胡言亂語!就算你真的去賞荷,為什么不帶丫鬟?官家小姐獨自外出,成何體統!你以為你是市井民婦么?你到底有沒有將我辛府門楣放在眼里!”辛岐氣得臉上的褶子直哆嗦,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踉蹌著坐到椅子上。
孫玉鈴連忙上前,拿錦帕為辛岐撫著胸口,責備的怨辛夷:“六姑娘,你瞧你,言行粗鄙倒罷了,如今還把老爺氣成這樣,這不孝不敬罪加一等,下地獄可是要煎油鍋的!”
一直旁觀的辛周氏終于從軟榻上直起身來,她顏色平靜的看向辛夷:“六丫頭,這天不亮就把你叫來,是為了辛府的臉面,也是為了你的名聲。再說你即將要嫁去長孫,也該為自己前程考慮。來。”
辛周氏拍了拍榻側,辛夷依言從地上起來,起身瞬間又是陣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才撐著坐到榻邊。
辛周氏如尋常慈祥的祖母,拍了拍辛夷的手背:“六丫頭,這下我們祖孫倆兒挨得近,你有什么不好給你爹說的,盡管悄悄給祖母說,祖母給你做主。”
辛周氏雖言語慈和,辛夷卻是心中微緊,昏漲的靈臺清醒了大半。
這個六旬祖母的敏銳和深沉,辛夷早就見識到。所以她越溫和,辛夷越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如今,她根本就沒看透這個祖母。
“祖母容稟。孫女兒確實只去賞荷,見荷心喜忘了時辰。至于為何未帶丫鬟,祖母知道,我向來只親綠蝶,念著她上次鞭傷未愈,準她在府中休養,故獨身外出。”
一番話說下來,辛夷出了身虛汗。但她還是維持著從容的淺笑,竭力不讓辛周氏在內的諸人看出異樣。
辛周氏一時沒有說話,她噙著笑意,細細看著辛夷。辛夷也很少和辛周氏挨得這么近,也大膽的直視著她。
辛周氏六十出頭,因為保養良好,依然是皮膚白皙,兩頰紅潤。不難看出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尤其是雙眸子,更隱藏著不符合年齡的精光和通透。
辛夷忽地膩了層冷汗。
她有種直覺,這個辛周氏遠遠超出了她認識的祖母的范圍。只怕自己在她眼中,再步步籌謀,也都如跳梁小丑般。
福至心靈,辛夷果斷的開口打破了凝滯:“祖母,孫女兒去曲江池撞見兩人對弈,貪看久了些。”
堂中諸人皆愣,不明白為什么辛夷突然岔開話題,這要是惹惱了老太太,可誰也保不了她。
沒想到,辛周氏毫無異色,只是溫聲道:“未曾學過下棋,如今倒也起興致了?”
辛夷溫馴莞爾:“哪里是興致,我還冤枉。那兩個癡相公下到僵局,圍觀好事者便下了賭局,賭誰贏。我并不懂棋,見他們下注,也沒了興致,正準備離去,卻被那兩個弈者捉到,說我波瀾不驚必是高手,提議我為大家下個頭注。”
辛周氏笑了笑:“賭局者,多跟風之徒,少有真見之士。這頭注就像跟的‘風’,何況你還是被弈者親口認定的高人。最后幾乎所有人下的注都和你一樣罷?”
“正是。”辛夷的神情愈發溫軟,“我可被冤枉死了。我離去只因不懂棋,反被說是高手,我胡亂猜的注確被認為是贏頭。最可怕的是,我還不敢解釋,因為沒人信,反倒以為我抬架子,群情激憤下丟了性命都可能。”
說著,辛夷拿手撫著胸口,一副驚慌未定的樣子。瞧得堂中諸人愈發糊涂,這兩人怎么突然就說起故事來了。
辛周氏卻是笑意愈濃:“那是怎么做的呢?”
“只能往前走。或許我真的押贏了呢?”
“如此有自信?”
“我別無選擇。棋局一開始,便沒有退出的道理。祖母只怕比更明白。”
辛夷雖然笑著,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好像是冰渣子砸下。
辛周氏的眸底有剎那異彩劃過,旋即如昔,她似乎倦怠了般向榻上靠去:“兒啊,六丫頭怎么處置,你依家規定罷。”
辛岐微愣。看方才辛夷和老太太談笑言歡,還以為老太太又要饒過辛夷,沒想到還是依律處置。
辛夷倒是坦然。家風嚴謹的老太太如果一再饒過她,她反而有疑。今日一番話不過是打消了老太太的猜疑。
畢竟,在這個神秘祖母一再的探究下,她不敢相信自己會不會露出馬腳。
這時,“娘,真依家規辦?”辛岐不放心又問了句。
辛周氏干脆閉目養神,一副不管不問的樣子:“你是家主。我一個老婆子,只掛念我那副棋。我最近在古書上看到個珍瓏棋局,現在還沒想到解法。你就別拿這些雜事來煩我了。”
辛岐連忙應下,再轉頭看向辛夷時,他已是臉色陰沉到發青:“六女,按我辛府家規,本來應行杖責。但你即將于長孫家訂親,不宜大傷大病,便從輕發落。命你禁足于祖宗祠堂一月,日夜面壁靜思,向我辛氏先祖請罪!”
頓了一會兒,辛岐又威嚴的掃視了下堂中諸人,加重了語調:“飯食我會令專人送去。一月內不得有任何人探望。探望者罪加一等!玉堂閣那個叫綠蝶的丫鬟也給我看好了,省得她可憐自家姑娘,做出什么癡兒舉動來。”
聞得此言,堂中諸人或是漠不關心,或是幸災樂禍。唯獨辛夷反而松了口氣。
曲江池之事無人證實,唯一的江離還行蹤飄忽。如果她執意鬧下去,多少會讓那個精明的祖母查到她和王盧的風波,彼時只會更添事端。
而禁足之罰已是極輕,她又不是日日往外跑的角色。呆在祠堂里靜靜心,理理思緒,也不失為美差。
“謝爹爹。女兒告退。”辛夷按照規矩辭別,站起身的瞬間,卻是猛地陣眩暈,同時渾身開始發燙。
生病了。
這是辛夷一個人呆在祠堂,面對先祖牌位時才意識到。
祠堂在辛府后苑,只在家族祭典時開放,平日無人往來,每早唯有小廝來半個時辰清掃。
所以就算是夏日,祠堂也是涼幽幽的。供桌上是一排溜祖宗牌位,更添森森鬼氣。若往祠堂深處走,冰浸的地磚都能讓人凍得牙齒咯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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