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景霆啪啪的拊掌道:“好一出英雄救美,情誼動天!棋公子,若說本殿對你之前的話存疑,那現在本殿可不得不信了。”
辛夷渾身一抖。她惘惘的看向李景霆,一字一頓:“什么意思?”
李景霆咧嘴笑了:“棋局之中,最忌動情。動情者就是傻子,遲早會輸得頭破血流。所以,剛才情急之下,公子舍身救佳人,可見已半步入情關。這樣的人,謀略再出眾……”
李景霆泛起抹輕蔑的笑。他絲毫不在意二人的態度,便悠閑的推門離去。只在夜色中留下幽幽的一句。
“這樣的人……不足為懼……至于辛姑娘,因為棋公子對你另眼相待,本殿好歹給他個面子,便放你一命……”
玉堂閣恢復了寂靜。燭光映出地面上大灘的鮮血,宛如子規啼血,鮫人泣殤。
辛夷腦海里回蕩著李景霆的話,再低頭看向江離時,她的眸色瞬間冷下來。
仿佛所有的波瀾和悸動都霎那凝滯。只剩下空洞的冷漠,帶著深處隱隱的哀然,覆蓋了辛夷整個眼翳。
“只怕剛才也是公子的計謀罷。”辛夷面無表情的道,“救我一命,打消三殿下的猜疑。還可順帶換取我的好感。公子,不愧是,下得一手好棋。”
江離的眸色深了深,他忍耐住已可見骨的傷勢,勉強維持語調的平穩:“如果我說…那一瞬間,我的身子自己就動了……我只是要救你。你信么?”
辛夷低下頭,心頭忽暖忽熱,竟一時間回不上話來。
她心底何嘗不愿信。
但她不敢信。笛吹的是夢魘,親口說的話也在算計之中,伴君長夜也不過是棋局中的一步。沒有人會再錯第二次。
何況她,已經以命為賭注,錯了太不堪的第一次。
辛夷沉默,忽地微微搖頭,又沉默。她不愿直接回答江離,因為出口的話也似小刀,一把把扎在她心尖。
“也好。”半晌,江離低低的道了聲。他硬生生拔出胸口箭,又撕下自己的袍角,大概包扎了下,就強撐著站起來,“傷口無礙關鍵,皮肉而已。夜已深,不打擾辛府。告辭。”
辛夷抿了抿唇,低著頭道:“不管如何,今日你始終救我一命。你這么重的傷,撐著回去只怕半路要出意外。你且在辛府住下……”
感受到江離的眉梢挑了挑,辛夷忙帶了分慌亂的解釋道:“你受邀來辛府為老太太解棋,辛府為你備間客房也是應該。受傷的理由,料想公子應該編得過去。至于傷藥,我幫你去尋。你只需安靜養傷就好。”
江離沉思了片刻,遲疑道:“辛姑娘可知,三殿下的箭鏃有毒名血珊瑚。毒倒不頃刻致命,但可阻止傷口愈合,腐蝕血肉,慢慢折磨人。拖的時日長了,依然要命的……”
“我自然知道。憑三殿下的心計,準備來殺我的箭又怎會普通。”辛夷略帶嘲諷的笑了。
上一世,連殺她都要借盧釗手,這一世,連密召她都會蒙上眼睛,李景霆又豈會是簡單角色。
但至少,他按常理出牌,比不按常理出牌,更好對付。
“我這便去稟報祖母,立馬為你準備客房,明兒一大早我就尋解藥去……血珊瑚是吧,我記下了。”辛夷淡淡的囑咐了幾句,就轉身離去。背影沒有一絲留戀,好似只是在公事公辦。
在她踏出門的瞬間,江離驀地叫住了她:“辛夷!”
辛夷渾身一顫,腳步凝滯,卻沒有回頭。
這是江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叫得自然而從容,叫得辛夷心神大動。
她忽地想起,辛夷是香木,江離也是香草。俱為《楚辭》中高潔芳物,如同一場草木良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縱使能言亦枉然。
江離叫了辛夷聲后,就再不說話。辛夷能聽見背后,他綿長的呼吸,還有晚風拂動他衫子的微響。
半晌,辛夷喉嚨動了動,依舊不發一言,就默默的推門離去。
背后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晚風吹動窗楹下的木蘭樹,疏影橫斜,清輝婆娑。
辛府準了江離居客房養傷,加之江離是圣上賜名的棋公子,又是老太太的座上賓。辛府對江離也是優渥,還請了郎中為他瞧傷。
而辛夷自然按約定,大清早的就出門尋藥去了。然而當她把血珊瑚的名字報給藥房時,無一例外都被趕了出來。
原來血珊瑚是三殿下獨有的毒。辛夷尋血珊瑚的解藥,明顯是得罪了三殿下。誰又愿意為了個五品官門的庶女,和三皇子作對。
所以,當辛夷迫于無奈來到京郊時,她才感嘆長安太小,不想見的人轉身又會碰到。
面前一棟醫館,“春風堂”牌匾依舊,門里打盹兒的小廝依舊,不同的是堂內熏香似乎換了,不是杜若,而是市井廉價的辛夷香。
“辛姑娘,久違。”簾子還沒掀起,就傳來柳禛的聲音。辛夷微嘆了口氣,挑簾而入。
后堂寬敞明亮的竹木樓中,柳禛依然盤膝坐在中央,面前擺了副棋局,黑白子稀稀零零。
“小女子見過伏龍先生。今日冒昧前來,是來尋味解藥。毒名血珊瑚,望先生不吝賜教。”辛夷中規中矩的俯身一福。
柳禛指尖玩弄著棋子,眼皮都沒抬一下:“解藥是有。不過診金,姑娘預備如何算?”
辛夷先是一喜,接著就頭一大。春風堂愿意賣藥,自然是喜。然而若柳禛又要她對弈充診金,她可真應付不了了。
辛夷在原地躊躇,柳禛又悠悠開口:“今日禛不與姑娘對棋,只想讓姑娘幫禛看一棋。無論好壞,權作閑趣。姑娘意下如何?”
辛夷長舒了口氣。只是看看棋,倒無妨。她雖不懂棋,但到時擺出姿態,大概扯幾句,也能蒙過去。
“甚好。小女子冒昧了。”辛夷上前幾步,瞧向棋局。白子落了一大片,黑子稀稀寥寥,卻始終不輸。
“姑娘以為,此局如何?”柳禛泛起一抹笑意。
辛夷沉思片刻,凝神道:“此局倒是古怪。白子看似占盡上風,卻始終難贏。黑子險境重重,卻始終留有生機。誰輸誰贏,難說,難說……”
“難說?”柳禛笑意愈濃,“那我若告訴你,白子為李,黑子為常。姑娘又以為如何?”
柳禛說得輕巧,辛夷卻是心頭猛地一跳。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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