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這是太過敏感的兩個姓。
她不認為伏龍先生會拿隔壁王麻子家的李三常四和她說事。
天下棋下的是天下,下棋者算的也是九州。
大魏建國三百年,李家治世。當今皇帝李赫還是皇子時,冷落嫡妻王氏,而寵幸侍妾常氏。據說常氏飽讀詩書,聰慧過人,尤精《鬼谷子》,得古圣縱橫家真傳。可謂是李赫在十五個皇子中脫穎而出、最終登基為帝的幕后第一軍師。
李赫即位之初,遲遲不愿立嫡妻王氏為后,反而與王氏和常氏約:誰先產下男嬰,就立誰為后。
不久,常氏首先生下男嬰,這也是李赫的第一個兒子。李赫大喜,當即立下詔書,封常妃為后。然而,還沒等到封后大典,準皇后常氏就和小皇子失蹤了。
若干天后,人們在長安護城河里發現了常氏的尸體。據說常氏是中毒而死,死相安寧。但是,常氏的小皇子卻在大魏失去了蹤跡。
早就不滿于常妃之事的王家連同五姓七望共同發難。李赫迫于壓力,重封王氏皇后位,并對王家大肆封賜,以示安撫。這也漸漸造成了今日王皇后勢盛,皇帝人輕言微的局面。
事情過去近二十年,逐漸平息,王皇后也誕下了皇子。唯一的懸念就是常妃的小皇子音訊全無。
在王皇后干政的今天,無人敢提及常妃事,連那個失蹤的小皇子,也被人們偷偷稱為“常皇子”。有人說常皇子早就死了,也有人說他被皇帝暗中保護了起來。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所以,聽柳禛提到“白子為李,黑子為常”,引出這段大魏隱秘,辛夷也不禁心神不安。
“先生雖號為伏龍,但有些皇室密辛,還得多留個心思。不然那含涼殿的王皇后,還有遍布京城的錦衣衛,可不會顧忌先生伏龍之名了。”
辛夷鎮定了心神后,露出了分警告的微笑。她在警告柳禛禍從口出,也在警告他,不要把莫名的禍頭往自己身上扯。
畢竟,論及捕風捉影,疑神疑鬼,那大明宮里的權貴者,那長安暗中的錦衣衛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柳禛神色如昔的莞爾,他執黑子落一棋,緩緩道:“若是連這也不敢論,我也不配為伏龍。姑娘信么?就算皇后和錦衣衛知道是我在議論,也不敢拿我如何。辛姑娘大可放心。春風堂中言,唯有春風知。來去如春風,無蹤亦無影。”
辛夷大有深意的打量了下柳禛。她雖不明白他如何來這么大口氣,但主人家都這么保證了,她也不便多問。伏龍伏龍,或許真有過人之處,她也未可知。
半晌,辛夷沉了口氣,終于企口道:“若論及黑白李常,只怕局眼是五姓七望的支持。畢竟當今之事,世家之力就可決定一切。”
柳禛點點頭,又落一子道:“姑娘可知,常皇子有多少勢力支持,倒也不會弱了王皇后的皇子。”
辛夷露出了分嘲諷的微笑:“五姓七望,一丘之貉,俱是有利則為盟,無利則為敵。若扶了王皇后之子登基,大魏豈不是成了王家的天下。其余的五姓七望只怕日子就難過了。”
說著,辛夷伸出手,將白子局中的幾顆子翻黑,頓時,局面扭轉,輸贏對換。
“大魏禮法森嚴,嫡長子繼承制。所以,扶王皇后之子,還不如扶常妃之子。常妃非世家,常皇子登基后,五姓七望誰都沒得利,反而公平。況且,真正算下來,常皇子才是真正的嫡長子,這也是世家扶他的最鐵理由。除非確認常皇子已死,不然連勢可干政的王皇后也無法推翻這一點。”
辛夷說得眉目平靜,語調娓娓。她不懂朝政,但卻懂人心。比如一人有不如大家都沒有,比如最可怕的事是一碗水端不平。
五姓七望,就如同個大染缸,黑的白的進去后,就只剩下名為“利益”的烏糙糙的一團。
辛夷眸底瞬間浮出不符合年齡的滄桑,看得柳禛笑意多了分深意:“那辛姑娘以為,五姓七望中,到底是哪一族在扶持常皇子?”
辛夷兀的目光灼灼的盯了柳禛一眼,旋即低頭下去,又是副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的樣子。
“扶常,除了王家外的任何一家。但只是有可能,并不是都有可能。也難保世家坐山觀虎斗,鷸蚌相爭得魚翁之利。所以,恕小女子無膽置喙。”
人心詭譎,世家唯利。既不愿讓王家獨大,又不愿做出頭鳥。唯有勢盛又嬌矜的世家,才會沒有多余顧慮。
辛夷雖然心底已有計較。但她絕不會說出來。一來那確實只是猜測,二來就算柳禛說春風堂如何,辛夷也不敢完全信柳禛。
若柳禛以棋局見解為誘餌,就和她論了番天下大勢,這伏龍先生也未免,隨意到詭異了。
柳禛的指尖停留在棋局上空,半晌,他忽地有些自嘲的一笑:“瞧我,下棋都下糊涂了。你我說東道西,但都忽略了個最大的前提:常皇子得還活著。”
“這個,小女子就更不知了。”辛夷陡然打斷了柳禛的話,眉間有縷寒氣,“不過,小女子卻知,看棋之論,權作雅趣,小女子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可否足抵血珊瑚的診金?”
柳禛愣了下,旋即似笑非笑:“辛姑娘不懂下棋,卻有棋者之心。可惜了。”
辛夷不甘示弱的盯著柳禛,莞爾道:“無所謂可惜不可惜,棋道既為雅趣,閑時求一樂而已。至于其他人怎么下棋,沒興趣也不關心。”
“如此,是禛唐突了。”柳禛一揖手,神色間無半分異樣,“既然以此,診金已抵。我會命小廝把解藥拿與姑娘。”
“有勞先生。告辭。”辛夷起身福禮,接了小廝送來的藥包,就轉身離去,沒有絲毫駐足,也沒有半點回頭。
然而,辛夷剛走到外堂,還沒出門,就發現自己出不去了。
不知何時,春風堂外圍攏了大批兵衛隨從,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頭,將春風堂的所有出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為首的一個腆肚子、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正鼻孔朝天的叫囂著:“這家醫館的人聽著!爾等擋了大將軍的車架!我等得大將軍之命,特來砸毀此醫館。能為大將軍讓路,也是爾等榮幸……”
說著,中年男子管也沒管醫館中人的反應,一聲令下,就有大批手執刀戟的兵將上來,硬生生的開始砸春風堂。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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