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看得心頭火起,一個箭步上前道:“住手!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爾等強毀民居,還將不將大魏禮法放在眼里!”
中年男子乜了辛夷一眼,也沒喊停,只顧冷笑:“禮法?我盧家說的就是禮,我盧家定的才是法!光天化日,我盧家有怕么?天子腳下,那一半都是我盧家的天!”
辛夷心中一動。沒想到來者是盧家,聽男子口中的大將軍,想到因盧錦事,盧家家主回京的傳聞。估計這行人就是盧錦之父,大魏正一品國公兼驃騎大將軍的盧寰。
辛夷不由踮了踮腳尖,向后面看去,卻是嚇了一跳。這哪里是回京車駕,簡直就是進京的軍隊。
兵將十隊十列,騎兵步兵弓箭手一應俱全,雄姿勃發,殺氣凜冽。還有隨從小廝丫鬟兩對兩列,估摸瞧著有數百名。至于手執孔雀扇曲柄燈拂塵香爐的儀仗,更是浩浩蕩蕩幾里,一眼望不到頭。以至于春風堂離官道半里,也擋了這般龐大車架的路。
而正主兒盧寰,辛夷根本就瞧不清。只見得重重簇擁中,有鎏金蛟龍騰云朱錦帳子的步輦頂,估計盧寰便是坐在其中。
辛夷暗暗咂舌。這架勢,雖是臣,卻位極人臣,雖姓盧,卻比皇室李家都不遑多讓。看來“五姓七望如果一定要排個高下,盧家一定是排第一的”的傳言十二分不假。
辛夷更暗中覺得,盧家勢盛,已經到了一個了臨界點。一個會引動諸方變故的導火線。
“區區賤民,也敢窺看大將軍的車駕,找死!”腆肚男子眉目扭曲,惡狠狠的一腳向辛夷踹來。
猝不及防下,辛夷一個猛子往地上載去。懷中血珊瑚的解藥窸窸窣窣灑了滿地。
顧不得皮肉之痛,也管不得羅裙是不是弄臟,辛夷連忙跪在地上,一捧一捧的去拾解藥。身后傳來盧家諸人嘲諷的大笑,聽得她格外刺耳。
辛夷的指尖驀地刺進了掌心。
重來一世后,她還從來沒被誰這么明目張膽的對待過,還只是個狐假虎威的奴才。
她本來只打算勸幾句就走。畢竟柳禛說春風堂如何,肯定也有后臺避禍。并且,她辛夷也不是一腔熱血沖青天的人,有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這已經死了心的人,不是壞人,也絕不是善人。
然而盧家小廝待她若此,那她就鐵了心要鬧到底了。反正她和盧家的怨,也不差多一個。
四下盧家諸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們兀的發現,那栽到地上的女子緩緩起身,拂去衣上塵土,再次看向他們時,她渾身的氣勢都變了。
那是種絕對的冷漠。仿佛有絲絲縷縷的寒氣從她眼眸散出來,化為一種駭人的平靜籠罩了場中每個人。
腆肚男子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可他瞬息意識到自己的怯態,頓時像受了侮辱般,整個臉皮都如公雞般漲紅了。
“賤人!誰給你膽子這么瞧你盧爺爺的!來人!繼續給我砸了破醫館!然后把這賤民打死,扔到野外去喂狼!”
腆肚男子氣急敗壞的叫著,四下隨從兵將不敢怠慢,立馬將辛夷圍了水泄不通。各個手執刀劍,眼冒兇光,將纖弱伶仃的辛夷看成了砧上待宰的魚。
辛夷瞥了眼春風堂,堂內毫無動靜。她微微嘆了口氣,這才極目遠眺盧寰步輦,高聲道:“辛岐之女辛夷,請盧寰大將軍一見!”
這話說得從容,卻讓諸盧家人大驚失色。腆肚男子更是白了臉色,聲音都變了:“給我捂上她的嘴!大膽賤民,竟敢驚動大將軍!趕快打死她!”
隨從兵將不敢有誤,刀劍拳腳如雨落下,辛夷眉心一蹙,連忙躲避。忽地一只手抓住了她臂膀,將她一把拖了出去。
辛夷踉蹌了幾下,這才看清自己被一個女子護在了身后,周圍還多了些穿其他衣色的隨從,顯然是女子帶來的。
“別怕。盧家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還真當自己是金鑾殿那位了么!我高家第一個不服!”女子回頭對辛夷安慰的一笑,便怒目而視盧家諸人,朗聲大斥。
“高小姐?”辛夷一愣。女子原是高家嫡小姐高宛岫。長孫毓汝來辛府下聘時,曾與辛夷有一面之緣。
高宛岫點點頭:“我碰巧路過,見盧家車駕一路作威作福,本就憋了氣。如今又扯上了你,自然不可袖手旁觀了。”
辛夷笑了。高宛岫此人,頗是直心性,說古道熱腸可,說莽撞沖動也可。但今日她出手相助,無論什么目的,這個恩辛夷都記下了。
辛夷剛想道謝,卻聽得一個洪亮的男聲傳來:“老夫道是誰,一個是被我三兒休了的辛女,一個是附庸長孫的高家小姐,還真是有趣。”
黑壓壓的盧家諸人迅速分開一條道來,那腆肚男子更是諂媚的跪在了地上。有如眾星捧月,玉帝下凡,一個中年男子走到了辛夷二人面前。
男子五十上下,身軀凜凜,魁梧英武,紫棠臉,布滿戎馬征戰的滄桑堅毅,眸如寒星,眉似刷漆,有萬夫難敵之威風。
他頭戴紫金兜鍪,體掛西川玄錦鷹虎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系勒甲玲瓏獅蠻帶。一舉一動,似撼天獅子,若搖地貔貅。
若不是他掛著盧姓,單憑這樣貌,定是響當當的英雄好漢。
“民女辛夷,見過盧大將軍。”辛夷壓下心中波瀾,淡淡的俯身行禮。
高宛岫雖壓著性子一福,卻難耐心中塊壘難平,直接嘟囔了出來:“什么大將軍,不去上陣殺敵,而跑到關中耀武揚威。本是斬殺突厥的將士,卻來砸自家百姓的醫館……”
辛夷微驚,忙對高宛岫使眼色。盧寰聽了個清楚,卻是擺手道:“小姑娘心性稚嫩,口無遮攔。本將軍豈有怪罪的理?倒是辛姑娘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我家三兒沒娶到你,是他沒福分。”
“將軍言重了。是辛夷福薄,不敢高攀盧家。”辛夷溫馴的莞爾。
二人一來一去,在旁人看來和諧無比。誰能想到盧釗曾埋下弓箭手要辛夷的命,誰又能想到辛夷不惜敗壞名聲鬧來休書,只為求得活路。
良久,盧寰都沒有說話,他看著保持著行禮姿勢一動不動的辛夷,擺了擺手,盧家諸人立馬退后三丈,連那個腆肚男子都會意的把高宛岫趕去了別處。
原地只剩下了盧寰和辛夷兩個人。還有不遠處事不關己毫無聲響的春風堂。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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