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不懂。”江離的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卻又沒有太多起伏,讓人辨不清他是喜還是悲。
“我不懂的,是你的心。”江離緊接著又呢喃了一句,可惜墻內的辛夷并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很習慣的快速回復了平靜:“我和長孫毓瀧的親事已是定局,多說無益。公子還不如為解一二之惑,感激不盡。”
“但說無妨。”江離也迅速的轉了話題,放佛之前他們只是談了場今晚的月色。
辛夷定了定心神,清聲啟口:“敢問公子,是如何看待二皇子的?”
進宮面圣,最大的收獲除了長孫毓瀧,便是那個和記憶中迥然不同的二皇子。辛夷心下微微警然,或許李景霈是她在前生固有印象的蒙蔽下,被忽略的一個關鍵點。
“李景霈,王皇后嫡出,年二十五。”江離娓娓道來,“天真率性,赤子心腸,熱衷舞刀弄槍。向來行事也沒有什么紕漏。要不是那個生死未知的常皇子壓著,他早就該被立為太子了。”
“天真率性,赤子心腸?若大明宮的皇子是這種心性,公子不如說六月飛雪煎水作冰,還讓人信幾分。”辛夷冷冷的唇角上翹。
“可是確實沒有紕漏。那些扶常的世家朝臣時時都盯著他,也沒找出什么來。不過,本公子倒以為。”江離忽的笑了,笑聲是那種將獵物戲耍在掌心的嘲諷,“有一種人,是隱忍十載,一旦找到機會,就會全盤傾覆的。”
頓了頓,江離又遲疑道:“李景霈和長孫毓瀧為好友,姑娘即將嫁作長孫婦,還是多個心思。免得有朝一日被牽連”
“不勞公子操心。與公子點頭之交,公子還是顧好自己的局罷。算死每一步,贏了每一棋,公子可不能有片刻松神。”辛夷驀地打斷了江離的話。
她打斷得太過急促,甚至有些失禮。這樣的話從江離口中說出來,她不敢讓自己聽下去。
江離默然,忽的又輕笑:“每一步,每一棋,自然都在本公子掌控中。可本公子的棋局還有一個漏洞。”
“公子號為棋君,棋藝天下無雙。又怎會有漏洞?”辛夷嘲諷的涼意愈濃。
“你知道的。”江離低吟了句,旋即就是拂衣而起的微響。
辛夷整個人瞬時愣住。
她的眸色驀地深陷下去,睫毛閃了閃,勾唇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半晌都發不出一個音兒來。
面前的土墻半尺來厚,她卻放佛透過土墻,看到了墻那邊的江離。他一襲素衫,飄然若仙,月光落入他的瞳仁,激蕩起了一池的星輝。
他長身玉立,君子陌上無雙。他凝視著土墻,放佛能透過墻壁,看到那邊的辛夷,看得沉默又仔細。
辛夷只覺得好似被定住了,視線一刻也移不開。似乎是土墻的灰黃色太過刺眼,盯得她眼眸都發澀起來。
良久,江離終于轉身離去,不發一言。他竹枝芒履踏過林子路上的枯枝落葉,咯吱咯吱的微響,一聲聲敲在辛夷心頭。
“公子留步!”辛夷鬼使神差的叫道。
那咯吱咯吱的響聲戛然而止。卻也沒有多余聲音傳來。
辛夷幽幽的問道:“公子今晚前來,只是來送香囊么?”
竹林之中,月光如水。江離負手佇立,晚風吹動他的墨發拂過臉龐,卻拂不起他臉上絲毫的表情。也不知到底聽沒聽到辛夷的話。
他只是側頭看向了竹林深處。似乎有幾道黑乎乎的人影,跟蹤了整晚沒有什么收獲,反而聽了通打瞌睡的男女閑話,終于決定離去。幾人身影飛閃,如劃過夜空的鬼鸮,頃刻就沒了影。
那是訓練有素的影衛,也是最冷血無情的刺客。
最后一道暗影離去,江離無形中松了口氣。他又微微回頭看向草廬,臉色一時復雜無比,甚至負在背后的指尖都刺入了掌心。
“我”江離吐出一個字,忽的遲疑著說不下去了。他有設定好的話,有最完美的應付,可全都哽在了喉嚨里。
他眸色閃了閃,不動聲色的長舒一口氣,似乎把哽住的咽喉疏通,才輕道出后半句。
“不。我另有目的。”
草廬那廂沒有任何動靜,漫天的銀漢月光灑下來,將草廬每一根草粒都映得雪亮,恍若是三春就融化的雪水,如夢一般了無痕跡。
江離收回視線,最后看了竹林深處一眼,驀地掉了頭,向反方向走去。那儼然是條不知名的小徑,人跡罕至,雜草叢生,粗看一眼都以為沒有路。
可江離卻熟悉無比的在其中穿行,竹履無聲,身輕如燕,只閃晃了幾下,男子的身影就消失在竹林深處。
而當他再出現時,已經置身在一爿山腳下的山洞口。洞口有百年梧桐蔭蔽,可謂隱秘到了極致。
江離瞧了眼洞口些些壓平的青苔,眸底幽光一閃:“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男子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向著江離的背影噗通一聲拜倒:“微臣蕭鋮明,拜見公子。”
江離沒有回頭,臉上氤氳起攝人的冰冷。一股難言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是種絕對上位者的傲然,一種將對方生死都掌控在手中的威壓。
蕭鋮明的額頭都抵到地面了,語調愈發敬畏:“公子息怒。敢問微臣何錯之有?”
“沒有錯。是功,大功。”江離的聲音竟是噙笑的,卻聽得讓人心驚膽寒,“先是承辦曲江池花節龍顏大悅,如今又晉封正四品上忠武將軍。蕭大人真是春風得意。恭喜了。”
“微臣不敢。”蕭鋮明的脊背愈發溫馴,“都是拜公子所賜,臣只是公子馬前卒,并不敢居功。”
“是么?可本公子的影衛最近聽了點風聲,蕭大人似乎有些動靜,比如私自拜見三皇子,卻沒有與我吱會聲兒。”
“公子冤枉微臣了。只是三殿下新得了一批稀世好酒。而那酒產自蘭陵。如公子所知,我蕭氏郡望正是蘭陵,所以三殿下就召見微臣去品鑒了一番。”蕭鋮明眸色微閃,答話卻是滴水不漏。
江離眉梢輕輕一挑:“哦?那蕭大人在三殿下的府邸,可是共飲了七杯酒?”
蕭鋮明的眸色瞬間凝滯:“公子這是何意”
然而蕭鋮明的小半句話就啞在了喉嚨里。因為他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指尖呈現出種病態的黑紅色,并以可怖的速度浸染開來。月光下黑紅妖艷,將蕭鋮明整個臉都映得蒼白。
“奇毒:七步蓮!可是,什么時候”蕭鋮明哆嗦著盯向了江離,他瞳仁里滿是不可置信,眼角幾乎眥裂開來。
(天津)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