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宮中的伎倆,瞞得過百姓,卻瞞不過官吏朝臣。
金錁子讓誰吃到,甚至在那一堆餑餑里的位置,讓誰先誰后吃到,都是皇帝授意,御膳房早就“準備”好的。
無所謂新年氣運,不過是個喜慶的幌子。所謂的只有勢力權衡,圣意示好。比如六個錁子,除了古怪的多的一個,其余五個一定是五姓的。
果不其然,盧寰吃出了第一個金錁子后,王、李、鄭、崔,各五姓家主,都陸續吃出了金錁子。
甚至在他們動作剛凝滯,還沒來得及吐出錁子時,由大太監鄭忠帶頭,四面八方的賀喜就到了。
麟德殿喜慶熱鬧,歡聲笑語。辛夷卻獨自伶仃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嘴里塞餑餑。
她不吱聲,也不瞧熱鬧,顯得游離在外,又冷漠淡然。她坐在這里已經引起太多的猜疑,如今她除了藏拙,就只有藏拙。
李赫宴請她出席的原因,她依然猜不透。
就算她隱隱察覺,這是盤針對她的局,她卻看不到對手的棋落在了哪里。這種迷茫,讓她覺得危險,讓她覺得坐立不安。
然而,辛夷的思緒猛地斷裂。
因為她的齒關咬到了個硬物。一個藏在餑餑里的硬物。
她下意識吐了出來,一聲金石撞擊的微響,碟子里多了個金錁子。
辛夷驀地頭皮一麻。
餑餑里的金錁子。那五姓七望之后的金錁子。那六個金錁子的最后一個。
幾乎是同時,大太監鄭忠的道喜就像厲鬼般傳來:“恭喜辛夷姑娘!賀喜辛夷姑娘!”
麟德殿在那一剎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辛夷只覺得渾身都僵住了。碟子里的金錁子閃著華貴的寶光,卻如毒蛇般嘶嘶地對她吐著信子。
金錁子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誰會吃到,按什么順序吃到,都不過是大明宮權力格局的游戲。圣意示好吃到,家國棟梁吃到,時局重臣吃到,無論如何,都絕沒有一個五品官庶女吃到的道理。
所以,這金錁子是被人刻意藏下,刻意給她辛夷的。換句話說,這是場披著喜慶華衣的陷害,裹著錦繡皮面的陰謀。
四方的猜疑,各方博弈的漩渦,威脅和試探,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任何一條拿出來,都足以讓辛夷死無葬身之地,如被丟入一個叫做朝政的狼群,瞬間就被撕成肉塊的小狐貍。
辛夷的腦海有片刻的混亂了。她沒有動,三百余名顯臣貴吏也沒有動。
唯獨皇帝李赫撩起旒冕的十二串東珠,似乎特意確認了下辛夷的面容,自言自語地一笑:“竟是你這丫頭吃到了。”
不是皇帝李赫的設計。
那一瞬間,辛夷就排除了李赫的可能。若是他的計策,他沒必要撩起珠簾確認。
但李赫知道金錁是誰放的。而且還默許了。否則他沒必要說一個“竟”字。
而如果不是李赫,能決定往餑餑放金錁子的人,除了御膳房的大廚,就是整場宴席的做東者。畢竟宮宴是以“皇帝宴請重臣”的名義,但國事繁忙,帝不躬親,必是另外有個人負責。
辛夷兀自思慮著,皇帝李赫卻笑吟吟的開口了:“辛夷,乃著作郎辛歧第六女。溫良恭儉,明德惟馨,尤得皇后贊譽‘才氣殊殊’,故吃到這金錁子也不算虧了。來人!賞桃符!”
皇帝“主動”介紹了辛夷的身世,還側面承認了“金錁子沒有放錯”,大太監鄭忠立馬腿腳麻溜的,奉了那御筆桃符給辛夷,一連聲討好地打千“恭喜姑娘”。
三百余名朝臣終于緩過神來。宛如狼群被獵物的芬芳吸引,無數道冷箭般的目光刷刷的刺了過來,混著竊竊的猜疑“為什么她會吃到?難道有什么貓膩?”
整個麟德殿都沸騰了。
“辛夷”這兩個字,在片刻間成為整個宮宴的紅角兒,幾乎人人都在談論“辛夷”,更有甚者當場傳話給自家影衛,著令調查“辛夷”。根本沒有人上前來恭賀“辛夷”,仿佛這兩個字的存在,便是一場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塊驚喜發現的肥肉。
辛夷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轉過頭,看向了身后侍立的宮女:“這位姐姐請了。”
“辛姑娘折煞奴婢了。”宮女見得辛夷這“紅人”向自己搭話,嚇得連忙躬身一福。
“敢問姐姐,今日宮宴是哪位貴人主持的?”辛夷狀似不經意的閑聊。
“皇上日理萬機,便交給皇后娘娘負責。”宮女回話倒是回的話。誰操持宮宴不是什么秘密,大明宮人人皆知的。
辛夷的眸色頓時一閃。
皇后,王儀。自己和她無冤無仇,這一世連面都還沒碰上,她沒必要陷害自己。然而既然王皇后操持,那她身邊人也能做主往餑餑里放金錁。比如,二皇子李景霈。
辛夷不動聲色的看向李景霈,他正和旁人說話,笑得明朗恣意,露出一圈大白牙。
“原來。是為著他。為著長孫毓瀧,或者說長孫世家。長孫家因我蒙冤,若是殺了我,長孫也能洗脫冤屈了。高明。”辛夷低聲呢喃,狠狠地從齒關間蹦出“高明”二字。
皇帝李赫不可能,皇后王儀沒有理由。但李景霈兩者兼具。而且,用了一個再高明不過的方法誅殺她辛夷。
借刀殺人。將她丟入狼圈里,任餓狼撕扯。而他自己笑露著大白牙,手上連灰都不沾個。
“好一個李景霈。那日我果然看走了眼了,也沒看走眼。”辛夷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心底難以抑制的涌上怒意。
是那種自以為勉強可算弈者了,重活兩世多少有點底氣了,卻被人徹頭徹尾的耍了道,后果還是兇險萬分的“丟入狼圈”。這夾雜著羞惱,自愧,不甘,還有股被人輕看的憤慨。
辛夷只覺得思緒亂成一團。四周的危機和猜忌更刺得她渾身,仿佛有股熱流突兀兀闖。她竟是絲毫解法也想不出,整個人瞬間昏了頭。
她也知道情形不妙。絕不能任由這么發展。她必須要說點什么,做點什么,絕不能就這么傻坐著。然而她越是急,就越是亂,又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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