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麟德殿亂成烏糟糟的一片,一個清朗的男聲忽的響起:“咦?本殿竟也吃到了個金錁子?”
諸人的目光瞬時被拉了過去。是位以青玉面具遮住上半臉的男子。四皇子,李景霄。
他墨發及腰,頭戴紫金冠,別支白玉螭龍明珠束發簪,著皇子吉服,蟒龍翟紋八寶平水絳紗袍,腰掛杜若蘭草,愈發襯得他器宇軒昂,岳峙淵渟。就算是以青玉面具遮去了上半臉,也無法掩飾一股天生優雅清貴的韻致。
“霄兒也吃到了金錁子?吾兒說笑了罷。這金錁子一共才六個,五姓家主各一個,辛夷一個,哪里又來第七個?”皇帝李赫擺擺手笑道。
“可兒臣確實又吃到一個。或許是御膳房的廚子記錯了數,多放了一個罷。”李景霄舉起手中的碟子,碟子是有個金錁子。
但是那式樣和其余六個不大相符。似乎是臨時放進去的。
不過也沒有誰有膽子公然懟上個皇子。非得近前去瞧清楚了,如此冒著較真又討不了好,沒有誰腦袋發熱去給皇子找茬。
三百余朝臣頓時會意的笑起來。麟德殿中重新溢滿了歡聲笑語,歌舞笙簫,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都只是酒喝多了的幻覺。
既然御膳房可以放錯七個的數,那放錯第六個的位置也可以解釋了。總之都是奴才們的差錯,兩眼一閉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凈。沒有誰再計較辛夷的,正如沒有人不會眼力勁差到,不賣四皇子一個面子。
辛夷意味深長的看了李景霄一眼。這位四皇子卻是看也沒看她,他慵散的把玩著個西域夜光杯,帶著皇子天生的高貴和淡淡的傲然,似乎救辛夷不過是心情好了,隨手一為。
辛夷眉間微蹙。這個四皇子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然而除了那日春風堂中一面,她確實再和此人沒有交集。不過他為自己解圍又是實打實的,也沒見得他有什么企圖。
仿佛真是心情好了,腳步挪一挪,救了只螞蟻。事后卻連想都想不起來,自己居然有救過只螞蟻。
辛夷搖搖頭,不愿再多想。大明宮的皇子們好歹是“龍子”,大抵是“非凡人也”,她一個小女子又如何猜得透他們的“趣味”。
“呵呵,既然是御膳房放錯了。那該賞的賞了,該罰的也要罰。”皇帝李赫忽的低低笑起來,可是那笑聲卻如何聽得人心瘆,“六個金錁子,原意是取個吉祥數。可如今七個,這算什么?朕原本是想賜給諸愛卿一份新禧氣運。可惜了。”
麟德殿的歡笑聲還未來得及收回去,便有御林軍氣勢洶洶的領命上來,片刻便帶了御膳房的數十名廚子,像扔小雞仔般的扔到御臺下。
一群奴才手上還沾著油漬,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話也說不出,尤其是負責煮餑餑的,更是駭得褲襠立馬濕了一片。
“本來不是大事,朕也不是嗜殺的。”皇帝李赫悲天憫人的嘆了口氣,“但好好的六個變成了七個,壞了朕賜給諸位愛卿的吉祥氣運。這可就怨旁人不得了。帶下去罷。”
言罷,李赫擺了擺手,御林軍帶了諸人下去,場中頓時響起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辛夷兀地膩了層冷汗。
李景霄是幫她解了圍,但也打了皇帝的臉面。
從宮宴開始,李赫就喜氣的說了,賜下六個金錁餑餑,取吉祥數,求來年福。
然而李景霄多出一個,就算錯歸到了御膳房,卻也明白地忤了皇帝的“好意”。
若是旁人還罷了,但是九五至尊,天下矚目,還是這般合宮大宴的場合。這耳光不僅打得響,還打得眾目睽睽。
李景霄是皇子,李赫不會對他怎么樣,但辛夷就說不準了。
圣意之下,民若螻蟻。皇帝為了一個“臉面”,她可能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甚至比那些廚子還要慘。
福至心靈,電光火石。辛夷的靈臺瞬間冷靜下來,眉梢劃過的精光映亮了她眸底的雪色。
幾乎在她下定決心的霎那,她的身體同時就動了。
辛夷一把抄起案上的舞馬銜杯銀壺,用盡渾身的力氣砸向了碟里的金錁子。
一聲刺耳的脆響。
碟子裂了條縫,那金錁子則碎為了兩半。
趁著所有人怔住的當兒,辛夷上前一步,朗聲道:“皇上容稟:金錁又得一,實為九數!九九歸一,此乃大吉!祝皇上九鼎大呂,愿大魏九州,九九同心!”
片刻的寂靜。李赫忽地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好,好,好!好一個九鼎大呂,好一個九九同心!說得好,說得好!”
群臣也回過神來,大有深意地瞧了辛夷半眼后,也跟著似乎歡喜的笑起來。
雖然人人都瞧見了,那金錁子是辛夷自己劈開的,才湊了個九數。
但過年,過年,過的就是個喜慶,是個祥兆。誰若上前較真,拂了皇帝的面,自己也晦了氣。
還不如睜只眼閉只眼,求個年關平安,皆大歡喜。
“九州同心,便要君臣同心,百官同心,為國為民是也。”皇帝李赫笑得滿面紅光,有意無意瞥了五姓七望一眼,“既然如此,便放了御膳房罷。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為君者,當樂民之樂!辛歧教出了個好女兒,便也官復原職,位列五品!”
“皇上圣明!”麟德殿又響起片山呼萬歲聲,就算有氣無力呼得像斷氣,但場面也很是恢弘繁榮。
辛夷也跪拜叩首。在皇帝赦免御膳房時,她就知道自己脫險了。
額頭觸到磚地的剎那,辛夷笑了,笑得背心騰起層后怕的虛汗。
忽地,她的右手卻傳來一陣鈍痛。
原來為砸碎金錁子,她用力過大,虎口撕裂,鮮血汩汩流了出來。
然而辛夷并不覺得痛。反而這痛還提醒她,她依然活著。
見四下無人在意,辛夷用錦帕略略包扎,跟著眾人起身謝恩。可她腳跟還沒站穩,便聽見身旁炸裂般的一喝——
“皇上圣見,微臣佩服!”
原來是盧寰。他離席走到場中,對李赫敷衍地一抱拳:“既然皇上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那老夫也給諸位大人瞧一個樂子!”
說著,也不管皇帝是不是準了,盧寰就從懷中掏出件東西,讓鄭忠用漆盤盛了,一一給諸人過目。
那是張嫣紅的箋。庚帖。
辛夷的瞳孔猛地縮了縮。是圓塵和辛菱的那張庚帖。
合婚庚帖,執子之手。卻等不到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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