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見過大將軍。”江離走近,微微行了一禮,淡淡道,“今日盧家如何待長孫,本公子不欲插手。但只請大將軍放過長孫毓瀧一人,算給草民個面子。”
盧寰從開始的驚詫變為了冷笑:“棋公子不過是會下點棋,一無家世,二無官位,還真當自己是個角兒。且不論你如此和老夫說話,但論你想從老夫手下保人,還真是下棋下傻了不成。”
說著,四面八方盧家的將士也都輕蔑的笑了。這個時候一個平民百姓來求情,如同狗嘴里搶肉包子,不禁肉包子搶不到,還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沒想到江離依舊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待盧家將士都笑夠了,他才緩緩開口:“草民受人之托,一諾千金。只想保,也保定了長孫毓瀧一人。大將軍為何不商量下?”
“沒有商量的必要。”盧寰嘲諷的一擺手,“你一個平民,和老夫商量?是拿命還是拿你那副臭棋局?老夫告訴你,老夫今日要斬的,是這幢長孫府里的所有人。不會放過一個,半個都不會!”
盧寰掄起七星寶刀,猶豫地乜了眼江離,似乎嫌殺個平民都臟了他的寶刀,最終他直接忽略了江離,對自家精兵大喝:“莫理這個棋瘋子!隨老夫殺進去!一個不留!”
盧家將士變又要殺將而出,江離卻無奈的輕嘆了聲:“如此,就請大將軍退下罷。”
江離語調很輕,話卻說得驚心。一個“退下”彰顯出上位者的尊貴,還說得再自然不過。
盧寰又是一滯,連寶刀都鐺一聲杵在了地上,他狐疑道:“棋公子真傻了不是?你可知老夫是誰?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本公子當然知道你是誰。然而卻不是本公子真正要‘商量’的人。”江離泅起股古怪的笑,“請大將軍真正的主子出來罷。”
盧寰又氣又笑,看江離的目光像看個死人:“此地八百盧家本府精兵,老夫不是主子誰才是?”
“請你真正的主子出來罷。”江離淡淡地看盧寰,眸色不閃不避,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連“大將軍”的敬語都不用了。以平民身份,直呼“你”。只怕如今連皇帝都不敢這么打盧寰臉面,盧寰頓時氣得臉色發青。
“好你個棋公子!既然你要找死老夫……”
“請你真正的主子出來!”盧寰話還沒完,就被江離驀地一聲清喝打斷。那聲清喝提高了音量,卻依然說得風平浪靜,靜到讓人不由自主地升起股畏懼。
盧寰被喝傻了。八百盧家精兵也看傻了。
那棋公子一人一棋,濁世佳姿。面對八百精兵,面對盧大將軍,卻始終靜若沉淵,連語調都沒有太大波動。這種淡然只屬于絕對的掌控者,因為對一切了然于胸,所以再沒什么值得引起他的悲喜。
這種風度,盧寰只有時在他“主子”的身上瞧過。
盧寰忽的渾身一抖。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主子”的一些話,再看江離時,他的臉色變了。
“公子這話什么意思?”盧寰鄭重地開口,怒意已經消散,甚至自然地稱呼了江離“公子”。
“請你真正的主子出來。”江離只是簡單的重復著這一句。好似個松林中參禪的高僧,已經完全入定。
“公子一介平民,知道的可真不少。”盧寰大有深意的緊緊盯住了江離的眸。
盧寰身后還有個主子。盧家上頭尊的不是皇,而是另有其人。
盧家迄今做的一切,看似是盧寰自己張狂,實際上或許都是那人在暗中布置。
這番真相哪怕只透出去半點,就足以驚心動魄,九州駭然,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連盧家也只有盧寰自己和幾個心腹知道,大明宮錦衣衛都大抵被瞞得死死的。
然而,如今一個平民,就那么自然又肯定地說了出來,盧寰驚駭得連追究的勇氣都沒了。
江離依舊一副閑庭信步,賞花觀月的樣子,只是重復:“請你真正的主子出來。”
盧寰的手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最終他眸底劃過一抹決絕,大喝道:“盧家將士,后退百步!蒙眼!”
一聲令下,八百精兵齊齊后撤。又取出塊隨身攜帶的蒙臉黑布,將眼睛纏上。
百步之距,隔音。蒙眼黑布,隔視線。絕沒有哪個不要命由了好奇偷看。場中頓時隔絕出了一塊密地。
長孫府前,死寂到駭人。江離長身玉立,盧寰臉色幾變,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退下罷。”忽地,第三個男子的聲音傳來,卻是在對盧寰所說。
盧寰轉過身,看到街道另一端緩緩行來的男子,正色地抱拳行禮:“見過公子。”
旋即,盧寰也后退百步,用黑布蒙上眼睛,知趣地退出風云中心。
場中又只剩下了兩個人。楊花柳絮漫天飛。
江離看著行來的男子,唇角一勾:“辛四公子。”
辛栢駐足。溫和平靜地一揖:“棋公子。”
他今日打扮尋常。湖藍色的苧布春衫,腰佩明珠香草,頭戴綸巾,衣袂還惹了幾點墨汁。儼然個剛從書塾下早課的書生。
然而,他眸底卻跳躍著點雪亮的精光。宛如在塵埃里埋藏太久的名劍,如今正慢慢蘇醒。
江離唇角笑意愈濃:“辛四公子,藏得真不容易。”
辛栢眉梢一挑:“棋公子,瞞得更不容易。”
這句話引得江離微微瞇了眼,還不待他回話,辛栢又續道:“我也是今日才知。主動出面保下長孫毓瀧,暴露了你太多東西。若是我之前只是猜測,此刻才八分確信。不過棋公子從不輸棋,怎會下了這么莽撞的一著?”
“受人所托罷了。”江離風不起云不涌地應道。
“受人所托?她下棋算不得高明,倒也罷了,你還真順著她落了這么臭的一棋。若我把今日之變說出去,哪怕是棋公子也要傷番腦筋了。”辛栢些些蹙了眉頭。
江離親自現身,已經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須知長安城看似繁華安寧,暗中卻有多少眼睛盯緊了下棋者。
把自己暴露在劍刃之下,如同告訴對手自己下棋的路數。棋公子從來沒這么失誤過。
江離淡淡一笑:“在她那里,沒有棋局。只有她愿,或者不愿。”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