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蝶咧嘴笑了:“奴婢是個奴才,只知侍奉主子,聽不出來一個人糊不糊涂之類的。不過瞧方才姑娘和越王討論的,似乎挺合拍的。越王就算不是知音,也算是明白人了。”
辛夷的眸底頓時夜色翻涌。
越王古怪。自己更古怪。
從不尋常的心跳,到放佛句句砸在自己身上的心亂,辛夷自己都不知道,方才是中了什么魔了。
還是個頂厲害的魔。魘得她似莊周一夢,竟分不清是人化蝶,還是蝶幻人。
辛夷猛地拍了拍自己臉頰,又抬起雙臂,讓秋風呼啦啦灌了滿袖,剎那浸進來的冰涼,才讓她的心逐漸恢復了平靜。
“或許只是湊巧。湊巧越王有些相似的過往,才得了些相似的體悟,湊巧合了自己的心境。”辛夷低聲呢喃,秋風在她衣袂里亂竄,冰得她渾身一陣激靈。
她抬眸看向秋空,昏黃的秋陽像團泥漿,漆黑的烏云已經從云端壓了下來,將整個長安城籠在了片壓抑的蕭瑟里。
“要下雨了。”
辛夷話音剛落,豆大的雨滴忽的就砸了下來。
天和十一年九月中旬。秋雨綿綿,數日不絕。
長安的百姓忙著制棉衣品螃蟹,大明宮卻是愁云慘淡,各種用心的折子堆成了山。
只因去往封地的諸王爺都被困在了路上。
陰雨淅瀝,路滑難行,從京城到諸封地又是萬里之遙,王爺們再有俊的馬快的車,也都被秋雨阻了腳步。
終于皇帝圣旨一道:準諸王爺視自家情況,原地驛站休整,等雨勢稍緩,再趕往封地不遲。
王爺們的眉頭舒展開。
辛夷的眉頭卻蹙成了團。
這日。辛府。辛夷籠著個湯婆子,看著堂下跪著的女子,嘆了一聲又一聲:“大嫂先起來說話。你再這樣跪著,豈不是折煞。”
高娥拿手中的錦帕擤了擤鼻子,又擠出兩滴眼淚來:“哎喲,瞧您說的。您現在是正四品郡君,堂堂的誥封外命婦。就算奴是你嫂子,但君君臣臣,奴也得向您跪拜。”
辛夷抬起眼皮瞧瞧四下,再次長長嘆了口氣。
她現在坐在個很尷尬的位置上:上房上首。這原本是辛周氏或辛歧的位置,如今被她一屁股坐著。
而辛周氏最近又出去找人下棋了,辛府剩下輩分最大的就是辛歧,偏偏他還坐在自己下首。余下的各房姨娘姑娘公子哥兒,更是坐得遠遠兒的,如眾星拱月般把她供在當頭。
“高氏說得不錯。族親之上壓的是君臣。”辛歧向辛夷拱了拱手,“高娥主動請罪,臣也不好攔著。此女自陳平日對郡君多有冒犯,如何處置如何懲戒,哪怕是逐出家門,一切憑郡君做主。”
滿堂的目光都投向了辛夷,各種心態的都眼巴巴地瞧著,連呼吸都被壓得幾乎不聞。
孫玉鈴之流,想著從前如何虧待了辛夷,都嚇得冷汗直冒,生怕高娥后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辛芷之流,想著自己是辛菱的胞妹,辛菱和辛夷的結眾人都知道,生怕辛夷來個連坐,一罰就算總賬。
辛夷只覺得自己腦門都要被眾人盯出個洞來了。
自從她封了懷安郡君,又在千叟宴上大出風頭后,如今她也成了可以在長安“橫著走”的人物,更別說在自家辛府的地位了。
辛歧整日念叨著要過繼她為嫡長女,辛周氏一口一個“郡君”,族中從來虧欠過她的人,上到高娥下到廚房的雜役,都像約好了般的來向她“請罪”。
高娥只是打頭的,上房從前廳到影壁,跪滿了黑壓壓的“罪人”。一個個負荊請罪,如喪考妣,膽小的已經哭得稀里嘩啦。
辛夷哭笑不得。
從前她是身份地位的庶女,人人都往她頭頂踩,如今是身份高貴的郡君,人人又恨不得她的腳往自己頭上踩,不得踩的還不能安心。
“這種雜事,該警的警,該罰的罰,族規怎么說的就怎么來。”辛夷敲了敲自己額頭,在辛歧準備開口前,她又驀地加了句。
“爹爹就喚我罷。什么郡君什么臣的,關了辛府門,我還是爹爹的女兒。”
辛歧一愣,旋即笑了,笑得眸底都有了淚花:“好好好……郡君……不,,吶……這么多請罪的人,都要按族規處置?”
辛夷點點頭,再次環視堂中,身上散發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嚴:“掌法族老何在?”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躬身走出,施了一禮道:“老夫便是。”
辛夷微微低頭,回了一禮:“請族規!”
老者撲通聲跪下來,朝著背面祠堂的位置拜了三拜,才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卷冊子:“關中辛氏,族規在此!”
辛夷從繡墩起身,向族規俯身一拜,復挺直腰身,向堂中朗喝道:“我辛夷不是‘寬宏大量’的菩薩,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閻羅。我辛夷只認一句話: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諸位以前怎么對我的,我都筆筆記得清楚!要我辛夷忘了干凈,我自問不是這圣人!但我絕對也不是小人!一切以族規為準,族老執罰,我辛夷絕不徇私插手!”
整個辛府上房都陷入了寂靜。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半晌沒緩過神來。沒想到辛夷不是罰,也不是不罰,而是搬出了族規,條條比著章法辦。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行的是坦坦蕩蕩,要的是光風霽月。
在四下驚愕中,辛夷一拂衣袂,聲如金雷,砰砰炸響在諸人心尖:“我辛氏族規第三條:手足相親,敬上愛下!違反了這一條的,自己到族老那兒領罪去!”
一部分人霎時變了臉色。他們當然懂辛夷這話是什么意思。
曾經由著辛夷商賈庶出的身份,諸人雖不敢明面上動刀子,但明槍暗箭,酸言酸語,有的沒的擠兌下總是常事,犯的正是族規第三條:手足相親,敬上愛下。
諸人小心翼翼地覷了眼族老手中的族規,見得白紙黑字,明條細章,尤其是行“罰宗祠思過”的字樣格外刺眼,諸人都不禁浮現出悔恨。
然而再一晃頭,見得那在上座如神祗般威威佇立的辛夷,他們又不禁縮了縮脖子,臉上最后露出了愧疚。
漸漸地,一二三,逐次有人起身,拜謝,走到族老那兒領罪。不多時,人群中就去了部分,瞧得剩下的人各個手心攥了層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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