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罷了,時候不早了,少耍些嘴皮。我速速擬了拜帖,你趁早遞到王家去。必得趕在高娥送人之前,不然就沒意義了。”辛夷轉身開始研墨,噙笑下了逐客令。
“小生去也!”竇安像個猴子般,眨眼就沒了影,依然忘了關門,風雪呼呼往屋里刮。
一片片,綴珠簾,一朵朵,剪水花。
沁水軒窗下的梅花,悄然綻開了花骨朵兒,似乎比往年開得早了。
年的爆竹聲近了。
當高娥踏著這聲聲爆竹,攜杜韞之來到王府時,她的臉色卻有些發青。
她已經在雪地里等了一個時辰了,縱然是白日,冬陽也不暖和,鵝毛大雪落滿了她青哆呢鴨絨裘,鹿皮小靴浸在尺厚的雪地里,腳趾間都凍得沒知覺了。
而杜韞之站在她身后三步處,白凈的臉也是凍得籠了層青,他不停覷著不遠處辛府的馬車,要不是高娥喝止,他恨不得立馬回馬車里待去。
“王大人真是不見我等?”高娥忍不住了,拉過旁一個王家的守門侍衛,再三問起都要嚼爛的話。
王家侍衛正眼都沒瞧高娥,不耐煩地答道:“大小姐沒說不見,也沒說見。只是讓你倆等等。那就等著唄,不然你二位就請回?”
“等等,大小姐?怎么不是王大人?”高娥捕捉到了侍衛話里的異處。
“大人日理萬機,豈是你個寒門長媳,說見就能見的?大小姐王文鴛,是我王家嫡大小姐,自然能當半個面。你們這些求見大人的,若是出身府第太低的,都要由大小姐先見過,才能上稟大人,看見還是不見。”侍衛從鼻翼里擠出絲冷哼,白眼兒都快翻到頭頂了。
“出身府第太低,還得大小姐先審?”高娥一愣,腰桿卻兀自低了兩寸。
“不錯。大小姐還沒話下來,你們就等著唄。”侍衛果斷轉過身去,不再搭理高娥。
這份不搭理,一來是他自矜,二來也是他心虛。
因為“出身府第太低,若求見王儉,要王文鴛先見”的規矩是他現編的。
王家尊卑分明,綱常尤苛。就算王文鴛是嫡大小姐,但不過是過繼的她,不能代王儉做主,更不能幫王儉篩選見誰還是不見誰。
而今日的意外,純粹是有兩封拜帖遞到了王家,由著些天意弄人,其中一份當先遞到了王文鴛手里。
于是王文鴛偷偷傳下話:她沒松口前,就讓高娥二人在門口等著。也不是不讓她們見王儉,不過是讓她們多吹吹雪風。
守門的侍衛們正覺得古怪,第二份拜帖旋即遞到了王儉手里。王儉也偷偷傳下話:按王文鴛的去做,無須有異議。
于是這番由著兩份拜帖的先后顛倒,而引發的王文鴛暗中刁難,王儉暗中縱容,就演變成了高娥二人在雪地里凍得瑟瑟的一幕。
“不如我等里躲雪,待王大小姐肯見了,再登門拜訪罷。”這時,杜韞之哆嗦的聲音傳來。
高娥回頭瞪了他一眼,往雙手呵著暖氣道:“這只怕是王家的考驗。畢竟我辛氏和王家積怨已深,就算我等意愿修好,也不是輕易成了的。故唯有久候雪地,才能展現我等誠意。若是見著天冷點,就里暖和去了,叫什么主動修好?”
高娥說的頭頭是道,就算她臉上的胭脂都凍硬了,她埋在雪地里的鹿靴卻愈發堅定,眼巴巴地盯緊著王府大門,活像個拉長脖子的鴨。
杜韞之的眸底劃過抹輕蔑,說話的語調愈發冷了:“大少奶奶還真是代管辛府事,忙里忙外操足了心。內里忙著分家產,外里忙著和王家修好。若人人都如您這般費心,辛氏又哪里會沒落至此。”
一番反話正說,讓高娥臉色一變。
她豎起根凍僵的瑩指,哆哆嗦嗦地指著杜韞之鼻尖,尖聲道:“杜夫子這什么話?我這不一切為了辛氏么!王家如今九州煊赫,若再任兩家的怨結下去,對我辛氏的將來有什么好?能以杜夫子一篇字,換來兩族和解,豈不是功德無量?我辛氏收留你兄妹二人月余,你也不肯回報一番?”
高娥說得氣也不喘個,憋得臉都紅了,反而在天寒地凍中顯出分血色來,這番大義凜然的樣子,由不得人不站她這邊。
杜韞之眸底的輕蔑卻幾乎凝成實質了。他也不管什么禮法,直接一拂衣袖,乜著眼冷笑:“天下人都知道,我不愿為王家寫字,王家也奈何不得我。大少奶奶您卻利用韞心,勸韞心說若我為王家寫字,必得功名賞識,彼時一步登天,重回仕門也是大有可能。才唬得韞心苦苦勸我,否則我又怎會,跟著您來獻媚王家。”
杜韞之越說調愈冷,最后幾乎字字從齒縫間蹦出,鹿裘中的指關節都攥得咯咯響。
他想起韞心一哭二鬧三上吊地來勸他,他就將一腔子怨都歸到了高娥身上。
王家也奈何不得他,高娥卻鼓吹杜韞心來勸他,逼得他不得不像只舔人家腳底的狗,被高娥牽到王家門口。
天下人都道他氣性兒硬,高娥卻拿住了他的七寸:杜韞心。畢竟杜韞心的心結,就是因家族沒落而失去的仕門小姐身份。
兄妹情深,相依為命。他作為書公子清傲的頭顱,在妹妹的眼淚前也只得低下。
然而這般隱怒不發的杜韞之,在高娥眼里卻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惹得她從鼻翼擠出絲冷笑:“書公子你能以一篇字,換來重回仕門的機會,了了杜姑娘的心結,這可是兩全其美。世上沒人會傻到康莊大道不走,偏往懸崖上奔罷。只怕書公子你心里也偷樂著,還裝什么假清高。”
杜韞之唇角一抽,直接黑了臉。他怒目瞪著高娥,若不是顧忌還記著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古訓,只怕他早就一拳打了過去。
這時,隨著二人佇立雪地已久,愈來愈多的百姓聚攏了過來,都認出了杜韞之的書公子之名,也想到了之前辛府發出的修好拜帖,一時眾口駁雜,嚷嚷指指點點。
高娥依舊下頜微抬,脊背挺直,眸底噙著自信和得意,放佛就是做王家的門前狗,也比旁人百姓高貴些。
而杜韞之則端不住臉面了。他心虛地瞧著四下百姓,間或聽到他們“書公子也會諂王”的議論,耳根子都快燒紅了。
正當杜韞之要憤然離去時,忽見得王府大門轟然大開,一群人簇擁著個中年男子走出來,向高娥和杜韞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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