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百八十章初梅
正文第二百八十章初梅
鐵爐子上的煎茶依然咕嚕咕嚕冒泡,窗縫間飄入的雪霰依然似楊花飛舞,唯有博山金漆架上的燭火微微搖曳,晃得二人柚木地板上的身影欲碎。
玉漏滴答,風雪沉默,一個外命婦,一個皇家王,咫尺尚未咫尺,天涯便又隔天涯。
辛夷的目光逐漸涼薄,不帶一絲感情的涼薄:“就算王爺針對的是王文鷹,就算王文鷹本就該死,但連累我辛府大難,綠蝶身亡。此恨辛夷不與王爺算,也此生永不能忘。”
李景霆的心尖放佛墜落一塊大石頭,咚一聲悶響,砸向了無盡深淵。
他的薄唇翕合幾番,似乎想辯解些什么,卻最后陷入了沉默,因為他發現什么也不用說了,不管真是他還是假是他,他和眼前這女子的距離,也不會近一步。
此事了,它事起,總有不盡的紛紜猜疑,一次次咫尺再作天涯。
這是棋局的規則,是他李景霆選擇的宿命——為了最后的勝出所必要的獻祭。
短短幾息之間,李景霆臉色幾變,最后變為了一片淡漠,和他最開始一般,平靜中帶著皇家的高貴,絲毫讓人親近不起。
“如此,前路漫漫,自求安好罷。”李景霆轉頭取下爐子上的茶,斟滿了兩個茶盅,“這是本王從滁州帶回的好茶。連日大雪,天寒地凍,郡君可要來一杯暖暖?”
言罷,李景霆很自然地遞過一杯茶,茶香立馬在屋中氤氳開。
而他的眉眼湮沒在茶水的熱氣中,一時辨不清他的眸底,到底是如何的情愫。
然而辛夷并沒有接,只是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就算君君臣臣,但也講禮尚往來。臣女為王爺獻禮,難道王爺不該回禮么?”
李景霆一愣:“……按照三綱五常,這是自然的……本王準備了回禮,不過,也不急一時吶……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講年禮的事也不遲……”
“臣女謝王爺好意。但還是請王爺按照規矩,先講年禮再說其罷。”辛夷應得恭敬,眼眸卻偷偷瞥了眼玉漏。
就算她眼里瞧得,這屋里只有她和李景霆二人。她也絕不相信,“真的只有他二人”。
暗中的影衛屋外的錦衣衛,她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棋局中無數雙眼睛都鎖定了這個方向。
外命婦拜謁晉王,恭賀臘祭與年關。就算理由光明正大,棋局中其他人卻不會這么想。
辛夷瞥玉漏的動作沒能瞞過晉王,后者臉色一沉:“你很趕時間?笑話,本王堂堂天家皇子,還不能從其他處占你點時日?”
不是趕時間。只是要將一切一切,大到理由小到言行,都錮在“禮法”的范圍內,絲毫都不能落人口實。
這番話辛夷并沒說出來,她只是兀地伏地拜倒,連謝君回禮的辭都提前說了,絲毫不給李景霆說全話的機會。
“臣女叩謝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景霆凝在半空的遞茶杯的手,忽的晃了兩晃,幾滴熱茶濺出來,暈開了地面幾團水漬。
屋內又陷入了沉默。
辛夷也保持著跪拜,脊背線條溫馴地匍匐,雪霰一顆顆落在她肩頭。
她暗自古怪。曾經她認識的李景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然而今日的他,似乎沉默的次數太多了。
仿佛有什么話將說未說,有什么意將起未起,遲遲疑疑間,空誤女兒心。
良久。李景霆的聲音才從上首陰陰傳來:“來人!將本王予懷安郡君的回禮呈上來。懷安郡君不必多禮,請起罷。”
前半句是對侍從說。旋即屋門打開,一連串腳步聲踏入。
后半句是對辛夷說。旋即辛夷抬眸,卻還保持著跪在地。
七八個檀木盒子被放在辛夷面前,侍從一溜打開,風雪陰沉的屋內,頓時寶光輝煌,灼灼似三春來。
李景霆擺擺手屏退侍從,虛手向盒子一指:“這都是滁州的特產。懷安郡君挑一件罷。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本王與郡君不僅是君臣,也有些分一見如故。郡君便不必多禮了。”
辛夷笑了笑,探頭向盒子里望去——
一罐滁菊,一對金盞,一個玉如意,一枝羽紗簪。
都是千金之寶,卻也是合乎規矩,絲毫都挑不出錯的。
見辛夷打量著禮盒,半晌沒有回應,看不出喜歡哪樣不喜歡哪樣,李景霆忽的升起股微喜:“若是郡君不喜歡這些俗物,本王還為郡君備下了另外一件。”
這次沒有侍從進來奉禮,而是李景霆親自起身,從屏風后抱了個花觚出來。
花觚中,一枝梅,鵝黃盈盈綴,綻放幽香來。
然而,也僅僅是一枝梅。一枝冬日里再尋常不過的梅花,連那花觚也只是普通青瓷,看不出絲毫華貴處。
“滁州地處淮皖,南國溫暖,故冬梅也比關中開得晚些。這是本王在滁州時,居所綺窗下,今年的第一枝梅花。”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千里之外南國暖,關中冬梅已成海。他卻為長安城中的人兒,帶來了南國的第一枝梅花。
千里迢迢,送君梅來。
就算此刻心中滿是棋局算計的辛夷,也不禁瞧著那梅花失了神:“這就是王爺回贈本郡君的禮?”
“不錯。”李景霆輕輕頷首,眉眼深深地凝視著辛夷,“本王摘下后,以清泉供在觚里,回京的路途中,也是親自抱在胸前,不教這枝上朵兒半點磕碰。所以才能到今日,也梅朵完整,生機如昔。”
李景霆說的云淡風輕,語調深處卻壓抑著絲急切。一絲如孩童討歡喜,渴求著那個人肯定的急切。
辛夷微微倒吸口涼氣,回避開李景霆的目光。
因為那一瞬間,她就太明白,這枝梅花的深意了,而這份“深意”,恰恰是她無法回應,也不準備回應的。
金的寶,銀的珍,都不過是浮華三千。而千里一枝梅,才是這三千中一瓢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辛夷眸色閃了閃,沒有太長的時間,她的臉色已恢復如昔:“王爺說笑了罷。這梅花滿大街都是,哪里費得王爺千里相送。臣女贈王爺玉玨,回禮也應合乎禮法,王爺可不要捉弄臣女,拿一枝梅花來交差了。”
辛夷的話帶了分戲謔,卻讓李景霆絲毫都笑不出來。
“懷安郡君可聽明了?這是本王綺窗下,今冬第一枝梅花……”李景霆有些急了。他微微探出身子,向辛夷一字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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