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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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辛夷在府門口看到江離時,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他就一個人佇立在雪地里,沒有帶隨從,也沒有乘車馬。積雪沒過了他腳踝,落滿他青絲雪,儼然等了許久,連窩兒也不挪的。
容似霽雪,星眸如冰,北風夾雜著玉雪霰,吹動墨發拂過他上翹的唇角,愈襯得他一身肌骨,如從冰雪里雕琢出,清貴絕美似無暇,不沾半點人間煙火。連那一身銀灰色狐裘大氅,素色里袍,雖是尋常半舊的打扮,卻也透不出半點煙火氣。
辛夷的目光在他面容上微有失神,但只是片刻,目光就移開了來,凝到了他泡在積雪里的靴子來。
“公子這是癡了不成?尋個檐下躲雪也是好的。方才下了好大陣雪。你就這么在門口大敞地站著?”辛夷又好氣又好笑。
“方才是下的雪大,如今可不是停了?”江離瞧了瞧天頭,毫不在意地道。
“如今是停了,可方才下的時候,你不就在門口?沒了一腳的雪,也不嫌冷的。”辛夷走下府前臺階,下意識的伸手,就要為江離拂去肩頭的雪。
可那纖纖素手臨到半空,又驀地頓住了,遲遲疑疑地要縮回來。
“公子肩頭有落雪,還請公子自己……”辛夷心虛地瞥了眼四周,聲音低得像蚊蟲。
江離眸色一深。他兀地也伸出自己手來,一把抓住女子的素手,強行帶著那只手為自己拂雪,從頸窩到肩頭,到臂彎,都拂得認真無比,
時間自然也長得無比。偏偏男子的手雖溫柔,卻力道剛剛好,教女子的手半分都掙脫不開。
辛夷倏然兩頰燒燙。她根本不敢看江離的臉,只敢覷眼著四下,被強行抓住的手半點力氣都無。
雪停了。百姓們都出來慶年了,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間或有人對著二人竊笑指點,有認出辛夷面容的,還遠遠地打個千,道聲“懷安郡君新禧吉祥”。
“公子……百姓都往這邊瞧呢……”辛夷喃喃道,頭都快低到胸前了。
“任他們瞧。早晚的事。”江離邪邪地一勾唇角,又拂那根本就已沒有的雪了半天,才放開辛夷的手。
“……什么叫早晚的事……”辛夷本能的一愣,可乍然間她又懂了,于是臉頰的燒燙直接蔓到了耳根。
“本公子下雪也要在門口等,是想你出府來第一眼就看見我。”江離深深地凝視著辛夷,聲音里的溫柔都快滴出水來了。
“公子又說癡話了。我乃堂堂四品郡君,若是不理會那拜帖,偏不出府呢?”辛夷低低莞爾。
“那本公子就進府去。”江離答得也是利落。
“若是本郡君故意躲著公子,公子從前門進府,我就從后門出府呢?”辛夷的語調帶了分俏皮,她微微歪著頭,目光嫣紅如水地瞧著江離。
“那本公子就從后門找你去。”江離語調些些沙啞。
“長安城這么大,九州這么廣,若是本郡君自此浪蕩天涯,避而不見,公子又當如何呢?”辛夷勾起抹俏皮的笑意。
“那就隨你天涯海角去。”江離的目光愈發沉沉。
“公子又說胡話了。不過胡謅幾句,公子還當真了。”辛夷掩唇輕笑,臉頰的燒燙漫到心尖,暈乎乎的暖意。
“這怎么叫胡話呢?你胡謅的,我一直當了真,你沒有胡謅的,我就當得更真的。我只恨你不把我的當真,又哪里敢不把你的當真……”江離卻似受了委屈的孩童,些些焦急的辯解道,那灼熱的目光黏得辛夷緊,恨不得眼前的女子,明白他心意再多一分。
就算她說“我都懂”,他卻還是覺得,她不是“都懂”。
他提心吊膽,他輾轉難眠,掂量著女兒心,揣度著落花情,弄得自己肝腸寸斷人憔悴,但凡有點風兒不對就嚇破了膽。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名震天下的棋公子,竟是這般窩囊沒出息。偏偏還甘之如飴,掄巴掌都往自己臉上搧的。
江離愈想愈亂如麻,一步步向辛夷走近:“卿卿你何出此言?你怎的突然說了這茬?可是你那姓竇的表哥吹了邪風?還是周遭有什么言語讓你多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你離開我,怕你我蕭郎陌路……你不知道我有多庸人自擾,你但凡皺皺眉,我的心都要灰飛煙滅了……”
辛夷被逼得連連后退,繡鞋有些慌亂地倒行在雪地里,踏出一行踉蹌的雪窩:“公子萬莫多心!公子留步!公子難道不予說說,今日拜帖相會的緣由么?”
最后一句話乍然點醒了江離,他的身形驀地一滯,近前的腳步才停下來。
他瞧瞧辛夷已經紅得不成樣的小臉,再瞧瞧二人間幾欲相觸的胸膛,那號為棋公子的做派才倏然醒了般,又從頭到腳回了魂來。
“對對對……拜帖……拜帖……”江離清咳幾聲,瞬時恢復了那番冷臉兒,可只有躲閃的目光,才出賣了他紊亂的心跳。
“拜帖……公子的拜帖只有一行字……除了邀本郡君相見,連緣由都不落個的……”辛夷也連忙接過話頭,目光卻也是躲閃著,根本不敢看江離。
“年關將至……年關,對,年關……”江離磕磕絆絆地道來,“本公子特邀懷安郡君……一起過年……不知郡君可否賞臉?”
前時還目光火熱語凌亂,眨眼就冷臉寒眸質彬彬。說女兒翻臉翻得快,殊不知有時男兒更甚此。
辛夷紅著小臉,輕啐一口,香舌滑過碎米牙:“那公子想如何慶年?”
“一日看盡長安雪。”江離微微附身,低沉的嗓音帶了分磁性,聽得辛夷頭都快低到胸前了。
“謝公子相邀。公子請。”辛夷斂裙一福,朱唇輕啟。
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距離,也不用故作姿態。棋公子拜謁懷安郡君,也不用介意禮法。反而若江離沒來找辛夷,辛夷才覺得自己要端架子。
落雪無聲,銀裝素裹,長安爆竹聲聲。二人一前一后,隔了半步的距離,也沒乘轎也沒行車,就這么并肩行于長安城中。
江離負手于后,步伐從容,似乎對此番慶年他思量多日,連路線都精心設計,所以他的目的地并不雜亂,只教辛夷跟在他身后就行。
辛夷也是這么做的。就這么簡單地跟著他,踩著他在雪地里的腳印,鼻尖都是他裘衣上的沉香,聽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她就安心無比。
前陣子亂得急的心跳,此刻卻安寧到溫息。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