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帝殺
第三百六十七章帝殺
男子的眸底頓時夜色洶涌。有兩團火光從深處點燃,為他明月般的面容,鍍上了層耀眼的華彩。
“該如何和辛夷相處,該如何對待這個選王,你如今該明白了罷。不要再執迷不悟,辜負了朕一番口舌。”李赫的指尖翹著龍椅噠噠響,聲聲摧人心。
“是么?”男子忽的一聲輕笑,刻意上揚的語調,不動聲色的輕蔑,“父皇沒有聽到兒臣方才說的話么?但付余生。余生不負。”
李赫臉色一僵,微微瞇了眼:“吾兒這是鐵了心,聽不進去朕的話。還是鐵了心,朕說往東,你偏要往西。”
“是鐵了心,要定了她。”男子唇角上翹,絕美的弧度堅毅又傲然,“而且,只要她站在兒臣身邊,絕不是兒臣身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與你并肩立于繁華頂端,看盡這九州云起云涌,后歸來,一世安。
鐵了心,要你這一輩子。鐵了心,要許你我的余生。
這太過直白的話,落在李赫耳里,卻是太過難聽了。無論是皇帝的威嚴被挑釁,還是來自父子的背道而馳,他都詫然青了臉。
“吾兒真鐵了心?朕已經說得明白,朕對辛夷的態度。也說得明白,朕希望你如何去做,就算如此,你甚至都不考慮,就這么一意孤行。”李赫的語調深處壓抑著太明顯的怒氣。
放佛一條沉淵的龍蘇醒,威伏四海盡浮屠,天子之怒凝為實質,殿內的空氣以千鈞重的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正的帝王之怒。隱藏于棋局深處,長安城腳下,大魏面具之后的帝王之怒。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君要臣死則臣不得不死。
“……朕只問汝一句……是不是就鐵了心……是或不是……”哪怕是親生兒子,李赫的語調也冰冷到極致。
“是。”男子輕吐一個字,簡單,堅毅,淡然——
旋即,比眨眼還短的功夫,銀線劃過,一柄匕首就架在了男子脖子上。
瞬息之變,殺意洶涌。
一名錦衣衛如鬼魅般站在男子身后,匕首抵脖,絲毫沒在意他是誰,只是個奉帝王之命,待取首級的獵物罷了。
整個大殿頓時陷入了死寂。
李赫的臉色很平靜。男子的臉色也沒有意外。錦衣衛的臉色除了殺意,還是殺意,三個人放佛司空見慣了般,太平到詭異。
李赫只知道,此刻的他,沒有兒子,唯有臣和國。男子也知道,此刻龍椅上的男子,不是父親,而是帝王,情義和血脈轟然碎裂,只有王道和王業冰冷霸道,無可置疑。
虎毒不食子。然而,帝王無子。因為,他唯有國。
“……朕……再問你一遍……是或不是……”李赫陰冷的語調,沒有一絲溫度,帶著上位者不同拒絕的威壓。
男子深吸一口氣,眸底也有攝人的精光迸發,雖蘊刀劍之意,卻被藏得山平水靜,最后化為了他眉間光風霽月,溫柔若磐石。
“是。”
依舊一個字。沒有遲疑,沒有動搖,沒有畏懼。
錦衣衛手中的匕首乍然又進一寸,男子的脖頸上頓時現出道血痕,而且看匕首的去勢,似乎根本無意停下——
生死一線。一刀封喉。
男子卻脊背愈發挺直,眉眼淡然,眸色平靜,似乎還想到了那抹倩影,眼角都氤氳起了霧似的溫柔,恍若根本不察脖頸上的匕首,正一步步將他推向死亡。
是。這個答案,若一定要以命來回答,亦無悔無憾。
千鈞一發,匕首未停。男子淡淡閉上了眼,從容溫好,不懼不怒——
“夠了。”李赫一聲輕喝,匕首驟然凝滯。
旋即那錦衣衛乍然消失在黑暗里,一陣冷風拂去,殿內的殺機消散,春風從門縫里呼啦啦灌進來,空氣溫度上升,一室融融。
唯獨男子脖頸上的血痕還提醒著諸人,方才是生死一線,半只腳已踏入了地獄。
然而男子只是淡淡地拭去血跡,看向李赫的目光,噙了分不動聲色的嘲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親生骨血,在家國大益前,父皇也會手軟么?這種事,父皇并不陌生罷。”
豈止是不陌生,簡直是太熟悉。那個沉入水底的女子,那個自刎在湖畔的男子,還有無數被無形的刀劍誅心的人兒。
李赫的身子如抽干了力氣般,兀地癱軟在龍椅上,面容以可見的速度虛弱下去。死灰喑喑,目光呆滯,方才的威嚴全然不見。
只有蒼老的皺紋,疲憊的嘆息,還有無奈而哀然的瞳仁,空洞得沒有焦距。
他放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罷了。跪安罷。”李赫倦怠地擺擺手,氣息只有一縷,“你放心。”
你放心。簡單的三個字,是對男子的承諾:你放心,不會再納妃,也不會對她不利。用一條命試出的答案,李赫已經沒了退路。
“趕快回去罷。你從病榻上溜來的,她估摸著要回府了罷。回去看見榻上沒人,小心露出馬腳來。”李赫下了逐客令,同時從懷中掏出個小匣,往口中咽了枚藥丸。
那是曼陀羅。唯有毒蛇般的夢幻,才能解脫些蝕骨的心殤。
沒有人知道,當匕首架在男子脖頸上時,他是如何地恨自己,厭惡自己,然而他不能手軟,不能撤回命令,甚至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面對兒子和敵人時,他只能是一個身份:帝王。
舉盡屠刀,屠出帝權王業,血路上開一朝盛世。最后,將屠刀舉向自己。
男子瞥了眼那藥丸,沒有點破,臉色多了分復雜。他沉默地拜倒行禮,俊影便消失在殿內。
唯有龍椅上那個男子,獨坐高臺,春光將他的背影拉長,孤獨地一線,湮沒在黑暗里。
“皇上。請用參湯。保重龍體要緊吶。”大太監鄭忠小心翼翼地上前來,擔憂地看了眼李赫的臉色,奉上了湯藥。
“取《魏典》來。”李赫嘆了口氣,簡單的半句話,他都說得很費力。
《魏典》在殿內便有存放。鄭忠迅速地呈上,見李赫翻到大魏官制那一頁,不禁微詫:“皇上還要看官制?”
身為帝王,三省六部,自然是熟悉無比,文武百官的職銜,閉著眼都能背出來。李赫翻看官制,就如同一個農夫問旁人,哪個是小麥哪個是稻米。
李赫眉梢一挑,笑了笑:“這小子逼朕吶。連死都不怕,朕的試探,反而自己試輸了。愿賭服輸,這是朕最后的妥協。”
“王爺?”鄭忠下意識地瞥了眼后殿,那男子消失的方向,還有縷沉香繚繞。
李赫指尖摩挲著《魏典》,沉沉地閉上眼,從喉嚨里擠出一絲嘆息。
“得改改了。”
春風呼啦聲灌進來,四月桃瓣飛,一殿繽紛如霧。初夏驚雷在望,九州腳底下,已有暗流在醞釀。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