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頭這般想,陳皇面上卻是平和之色,緩道:
“公主毋需多禮。”
顧昭和方直起身子,陳皇后也面露慈色:
“公主遠道而來,車馬勞累,不知吃穿用度,都還習慣?”
顧昭和忙又低首,垂眸遮了眼底漠然冷意,語氣懇切得很:
“多謝娘娘掛念,托陛下、娘娘洪福,昭和一應都好。”
陳皇居高臨下,細細打量這岳國公主。
她行走間儀態端華,腰間禁步緩急有度,輕重得當,站立時又不卑不亢,高潔若湛湛清水中生的白芙蓉,光彩艷艷,又清爽芳馨。
論姿容儀態,在這陳國也是上上的,禮數上也挑不出錯。
只是如香說的不簡單,還要多試探幾回,方才知曉。
陳皇略略一笑:
“坐下說話罷。”
顧昭和并未急著落座,先從冬青手里接過紅漆木托盤,平舉過眉:
“是岳國百姓進獻給貴國陛下,娘娘的禮,愿岳陳兩國睦鄰友好。”
陳皇身邊大太監忙下了來,先躬身接過顧昭和手里托盤,再揭了紅綢子,往陳皇與陳皇后面前一呈。
顧昭和眼里清靜若水:
“以陛下之尊,娘娘之貴,金玉珠翠倒是落了凡俗,因此岳國借數萬福澤長壽人之力,落成這萬民書,一愿岳陳邦交永固,二愿陛下娘娘萬壽無疆。”
陳皇龍顏甚悅,頷首道:
“金玉華貴,到底冰冷死物,反不及這萬民書情真意切,又隆重,又有這蜜蠟佩珠,甸石掛珠……顆顆光潔晶瑩,入手溫潤細膩,不愧是岳國高僧開光,日夜拈香誦念的寶物,這便很好。”
顧昭和方落座了。
她這才細見,這陳皇雖是兩肩金織金龍,又用琥珀束腰,卻單是一件家常盤領窄袖袍。
陳皇后身著藤青如意云紋宮裝,菡萏新花,花片參差紅,雖頭戴金鳳出云點金滾玉步搖,可以她皇后之尊,到底是素樸了些。
她反倒成了最嚴妝麗服,雍容華貴的。
顧昭和的眼凝了凝。
陳皇在她身上過了過,突地開口笑道:
“朕今日見公主,才知什么是荷花羞玉顏,面目粲如畫了,這般燦若春華,絲履明月珰的,皇后,可比過你去了。”
陳皇后勾唇,眼里淡淡的,如常笑:
“臣妾是見老的人,節慶按品大妝,是里子,面子上的不得已,如今家常擺飯,寧可清爽些,少讓陛下見些笑。”
顧昭和忙起身,略略一思,便開口笑道:
“陛下娘娘愛惜賜飯,昭和不甚感激,如今陛下,娘娘擺家宴,又愿常服見昭和,是未把昭和作外人待,昭和心里更是暖得很。”
她微微低首:
“您們慈仁,昭和更不該不懂尊卑,不念位份,因此嚴服大妝,以示對陛下,娘娘尊敬愛重。”
陳皇后愈發笑了,眼神親切,似真拿她當自家子似的:
“你這孩子,是極知禮,又懂事的,只是本宮與陛下一句頑話,你往這心里頭去,倒是多了心,快快坐下。”
顧昭和這才又坐了。
宮女上了茶來,顧昭和輕啜一口,只覺清香入骨,茶湯似飄飄于唇舌間。
她一下子便嘗了出,是上好的恩施玉露。
前世她也喝過百十來次,只是這是陳國進上的好物,岳國竟尋不到,如此只好佯作不知,輕贊道:
“好茶。”
陳皇與陳皇后相視了眼,陳皇后頓了頓,便道:
“是陳國本地的茶,公主若喜歡,離宮前也帶些去。”
顧昭和不推辭,恭敬謝過,方受了。
陳皇方接口道:“
這也是公主吃個新鮮,若是再吃上一兩回,定還是慣吃岳國茶。”
顧昭和雙目平視,輕笑道:
“昭和無事,也愛喝幾口茶的,這陳茶清爽飄然,岳茶甘甜爽口,各有各的好,昭和都好。”
陳皇展顏,又笑了:“雖知你是客套話,可朕竟是愛聽的。”
顧昭和眼里也清漪一晃,盈盈笑道:
“卻不是客套,而是大實話。”
她凝著茶盞里的清澈明亮,不緊不慢地:
“就像岳國美食多甜口,陳國佳肴又多咸辣,昭和喜吃岳國的軟香糕,可陳國湯鍋,燒羊食之也爽快,竟不能有高低立下,愛食的人,怎能棄甜鮮單擇咸辣,或是棄咸辣單擇甜鮮?像昭和這般好兩口茶的人,自也不能棄清爽飄然,單擇甘醇爽口了。”
“倒是伶俐。”
陳皇似笑非笑。
這樣往來三兩回,顧昭和皆是對答如流,又謹慎微察,竟尋不出她一點兒錯。
陳皇心里也有計較,便向著顧昭和道:
“離擺膳尚有一時辰,公主若有意,也逛逛朕這些前后園子,雖不及岳國煙樹細草,山水秀美,可也是有千峰筍石,萬樹松蘿的。”
陳皇黑眸緊凝著她,見她清淡眸里,總算一晃而過了孩子似的雀躍,方才微微放心。
又聽得她雖極力忍耐,話語間卻是快急了一分:
“昭和正有意,領略陳國人情風光,多謝陛下恩典。”
自有人領了她逛園子去,待岳國公主一眾人離遠了,陳皇后方開了口:
“陛下,您心底怎想的?”
陳皇沉凝了半刻,沉沉道:
“確不是那一根腸子到底,簡單蠢傻的人,竟是有幾分急智的,雖說這年紀輕,涉世也少,到底不算老成,可假以時日,許也是個女中諸葛,也不定,你尋些人,將她私下言談,盯緊些。”
陳皇后內里為人,卻不敢當面駁斥陳皇的話,只能隱晦道:
“今個兒雖是試她,到底只略略用了言語往來的小打鬧,小事上不錯的,大事便不定了。”
陳皇有些不耐:
“她這個年紀,能應付這些話,已然是不錯了,也不往京城閨秀里尋去,單讓你那女子來試試,看她能不能應得比這公主更順當,更好些。”
她女子,不也是他孩兒,他嫡女,這般生疏……
陳皇后有些心涼,雖說這心涼,也不是頭一次兩次,可這冷比雪霜,終是不好受。
又聽得陳皇頓了頓,便道:
“你是國母,卻終究沒如香看人看得通透。”
陳皇后不言語,卻微微低首。
斂了面上抑制不住地凝嚴意。
再抬頭,卻仍是淡淡的:“臣妾受教。”
又點了幾個人,命她們盯著顧昭和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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