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牖半開著,風穿庭而過,攪起薄霧般的窗紗。
郭圣通倚著窗朝外望去。
庭中綠蔭匝地,光影陸離。
飛起的檐角彎進一片湛藍的晴天。
明亮刺眼的陽光從浮云間一傾而下,晃的人只瞇著眼往上看了看就低下頭來。
回廊深處徐徐走來幾個低眉順眼的宮人,忽抬眼見了皇后在窗前忙俯身見禮。
郭圣通剛歇過午起身,腦子還有些混混沌沌,當下只點頭示意。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殿下,種花師來了。”
郭圣通回身,朝羽年點了點頭。
羽年會意,朝宮人揮揮手,自有人去把門外等著的種花師領進來。
宮廷中,精通園藝之術的人會被任為種花師,負責栽培花木。
卻非殿庭中的花木也有專門的種花師來養護,但郭圣通真還一次都沒見過種花師。
而這次種花師特意前來求見,則是為了劉秀的一句話。
昨日劉秀回來后,一副興沖沖有話說的樣子。
但還沒來得及說,便先發現了伯姬沒在:“小妹呢?不是傳了口信說要留她吃飯嗎?”
郭圣通掀被下榻,接過劉秀遞來的溫水抿了一口笑道:“她忘了和李通說喜信,已經回家去了。”
被妹夫比下去的劉秀也不甚在意,“回去就回去吧,左右離得近,隨時也能見著。”
想到即將到來的小外甥,劉秀嘴邊的笑就落不下去:“朕聽著信后特意叫人去宗廟里祭拜了祖宗父母,讓他們也跟著一塊高興高興。”
郭圣通順手把玉杯遞給劉秀,執起牛角梳跪坐在尚方四神伯矩紋透光鏡前。
明亮的光線照在鏡面上,墻上映開鏡背古樸美麗的花紋。
“你往后盡量早點放李通回去,小妹這是頭胎,雖然欣喜非常,但心下到底忐忑害怕的緊。
讓李通多陪陪小妹,小妹能放松許多。
我也叫青素留意了,從宮中挑幾個經驗豐富性格穩重的宮人給小妹。
到時候,叫小妹進來過過眼。
這人啊,也是看眼緣的……”
她說著說著,忽聽得身后人笑了一聲,而后手中的牛角梳也被抽走。
她不悅起來:“怎么了?我哪沒想妥帖你說就是,笑什么呀?”
劉秀搖頭:“不是。”
他望著鏡中的郭圣通,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桐兒,謝謝你待我的姐妹們都這么用心。”
郭圣通想也沒想便反問道:“難道不也是我的姐妹們嗎?”
劉秀愣了愣,一道暖流從他心間涌起,直往天靈蓋沖去,沖的他眼中都起了霧氣。
他略微平復住情緒后,忙連連點頭稱是。
他慢慢挽起她的秀發,又仔細挑了珠釵簪進發中。
等著給她打扮妥當后,他方才抑揚頓挫地念道:“鳳凰鳴矣,于彼高岡。
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等念完后,他拉著她起身,“這梧桐樹還沒到,鳳凰卻讓朕迎了進來。”
梧桐樹?
郭圣通望向他。
他笑著解釋道:“岳母說你的小名取自漆里舍中的梧桐樹,朕想你愛屋及烏,也一定很喜歡梧桐樹的。
便想著給你再種棵梧桐樹,只是一直也沒安定下來。
今年開年祭祀時朕在城外瞧中了一對梧桐樹,生的極好,枝竤hāshǒu保Ψ幣睹摹br/
他邊說邊比劃,“種花師說得暮春時才能移栽,因為那時地溫升高,樹成活幾率高。
前幾天朕問他可不可以了,他說行了。
明天朕叫種花師過來,你看種在哪。”
他感慨起來:“朕還想給你一個小驚喜,卻不想這是報之以瓊琚。”
她忍不住笑著回道:“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想到這,粲然一笑,望著快步進來拜下行禮的種花師輕聲叫起。
種花師起身后,垂首恭恭敬敬地道:“還請殿下示下。”
郭圣通想了想道:“就種庭中東西兩角行嗎?”
種花師點頭道可。
梧桐樹今晨便被挪起,得趁早栽下。
是以郭圣通一說了地方,種花師出去后便帶了人去移栽。
她踱步到廊下,看著高大的梧桐樹從殿門口被移進來。
她注意到梧桐樹枝葉都被修剪過,剪口還被刷上了白漆。
種花師解釋道:“移栽會讓樹木根莖元氣大傷,所以越大的樹越不好移栽。
剪去些枝葉,能加大樹木成活的幾率。
而且,還得在移樹前一周就得讓它喝飽了水,這樣挪過來后哪怕短時間內樹木沒法適應,也不至于因為吸收不到水分而枯死。”
郭圣通聽的連連點頭,自覺又漲了不少見識。
梧桐樹的移栽足花了一個半時辰,為了更好地養護它們,種花師走時還留下了個小學徒。
劉疆睡飽后起身,驚訝地發現不光多了個生面孔,還多了兩棵高聳入云的大樹。
他甩開小腿撲向郭圣通,指著梧桐用力地道:“樹樹……”
郭圣通點頭,“嗯,樹樹,梧桐樹。”
她俯身抱起劉疆朝梧桐樹走去。
梧桐樹的葉子是心形的,密密匝匝地堆滿了樹梢枝頭。
它們綠的程度大不一樣。
向陽的一面綠的深些,背陰的那面綠的淺些。
葉太密,以致于連陽光都透不下來。
她抱著劉疆仰頭望上望,恍惚間便又回到了漆里舍的盛夏天。
她忍不住感慨,時光真是太匆匆。
既把孩子抱了出來,她索性便帶著孩子走走。
前幾天還是滿樹花苞的槐樹一夜之間忽地全開了,雪花般的槐花浪花般地卷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槐花香味淡淡的,但這么一樹繁花堆在一起,那香味真是快把人都給淹沒了。
郭圣通摘了幾朵簪在鬢角邊,劉疆見了也鬧著要,她忍著笑給他也戴了幾朵。
回來時,她在宮墻外見著幾個正在摘荼蘼花的宮人。
宮人們見她來,忙拜下。
她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已經露出頹勢的荼蘼花上。
她忽地意識到,原來真是已至暮春啊。
雪白重瓣的大花飄飄灑灑地開在暮春的晚風中,香微而清,有些像薔薇花香。
她輕聲道:“別就這么戴了,也留一些做干花吧。
冬日拿出來戴,仍有余香。”
宮人門吶吶應是。
走進殿中,路過兩口雙人合抱的大缸時,她驚然地發現缸中睡蓮已經冒出來花骨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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