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七章要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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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沉,一寸寸漫上窗欞,被滿室通明阻擋住后,默然無奈地滯在那。
晨霧般輕薄的窗紗隨意散落在窗前,黑漆嵌螺鈿花蝶紋翹頭案在燈下光彩熠熠。
郭圣通倚在案邊,就著氤氳開的光亮讀手中的帛書。
字跡遒勁有力,一筆一畫皆是一絲不茍。
人說字如其人,倒也真有幾分道理。
她垂眸仔細看去。
頭一句話就叫她忍不住拊掌道好。
“……國之廢興,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于輔佐……”
她就知道,能在天降讖緯中保持清醒的怎么會是平庸之輩?
她接著往下讀,“……治國者,輔佐之本。其任用咸得大才,大才乃主之股肱羽翮也……”
這話就更有意思了。
是學成賣與帝王家的高尚版本啊。
嗯……
大才就該輔佐英主,以使帝國騰飛。
劉秀在旁感慨:“只是,叫朕去哪尋那等才高絕眾的?”
郭圣通也忍不住點頭,“是啊,所以桓譚又說賢才于世,少不勝眾。而且——”
她拿手指點了點帛書,意有所指地道:“但凡賢才,多高傲自大,難容世俗。”
劉秀好笑,“行了,不用暗示朕了。朕是這么聽不進話容不得人的人嗎?”
她笑笑,低下頭繼續讀,讀著讀著又呢喃出聲:“……是故非君臣致密堅固,割心相信,動無間疑,若伊、呂之見用,傅說通夢,管、鮑之信任,則難以遂功竟意矣……”
她抬眸望向劉秀,把龐大帝國的未來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逢著雄才大略的帝王,自然再好不過。
可若是孝成帝那樣荒唐可笑的昏君,全天下都跟著他陷入風雨中。
她垂眸輕嘆一聲,接著往下看。
“……法令決事,輕重不齊,或一事殊法,同罪異論……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出生議,所欲陷則與死……賞善誅惡,諸侯朝事,謂之王……
王何術?
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后教以禮義,使知好惡去就。
是故大化四湊,天下安樂。
此王者之術。
何謂霸?
興兵眾,約盟誓,以信義矯世,謂之霸。
霸何術?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權統由一,政不二門。
賞罰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術。
唯王霸二盛之義,以定古今之理焉……王者純粹,其德如彼,霸道駁雜,其功如此。俱有天下,而君萬民、垂統子孫,其實一也……”
桓譚這是建議劉秀,當重法嚴令,以塑秩序。
這也是應當的。
說起來,劉秀如今身邊儒士多了些。
還是該實法名儒才是。
“……理國之道,舉本業,而抑末利……”
這點郭圣通不能贊同。
興農就得抑商?
這恐怕是治標而不治本吧。
她以為,最重要的還是得當權者拿出保護農業的確切措施來,例如減輕徭役,降低賦稅。
一味抑制商業有什么用?
老百姓種田種的飯都吃不上,你還不許他另謀出路?
等她終于翻完手中沉甸甸的帛書時,窗外夜色已濃如黑墨。
她合上帛書,揉著脖子站起身來。
低頭低的久了,脖子好酸啊。
一雙溫熱的手伸了過來,給她揉捏起來。
她被捏的直笑,拿手去撥他的手:“癢,快拿走。”
他手下越發用勁,“別動。捏捏就舒服了,繃著久了你就僵的轉頭都轉不動了。”
嚇唬我?
以為我是疆兒?
郭圣通心下腹誹歸腹誹,卻還真沒動了。
她站在那,望著窗前的和闐青白玉鏤雕螭龍紋帶鉤。
橘黃色的燈光給帶鉤鍍上一層微黃色溫馨的光影,輕紗在旁左右搖曳。
冰山的涼氣從身后慢慢透過來,撲到她身上,浸涼了她耳上的金鑲紫瑛墜子。
她瞧不見劉秀現在臉上神色,但看著光影下兩人的身影融在一處,忽覺得心底都被填滿了。
母親曾跟她感慨,說父親在時兩人時常臨窗寫字,當時并未覺得多么幸福。
可等著父親去后,長夜漫漫,她睡不著便起身寫字。
寫著寫著就想起身邊那個身影。
瘋狂地想。
于是,眼淚理所應當地就止不住了。
但還是得撐住啊。
往上看,不能叫父母擔心她。
往下看,還有一雙兒女要她撫育。
時光匆匆,一晃她嫁了,況兒忙著四處征戰。
再往回看,兒女們在身前身后來回跑著要母親抱的時光又一去不復返了。
郭圣通當時聽后忙著安慰母親,還未有什么感想。
可這會,母親的話忽地從心底深處冒出來。
她不禁想,就現下這一刻。
她的兒子在外殿玩耍,她的夫君在給她捏脖子。
時光靜謐到了極點。
會不會往后想起也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幸福時光?
等劉秀捏了足有兩刻鐘后,她轉過身來,笑道:“行了行了,捏這么久手都要抽筋了吧。”
他也笑:“當我跟你一樣那么沒勁呢。”
他說的是郭圣通如今抱不動劉疆的事。
劉疆長到半歲后郭圣通便抱著有些吃力了,卻還是咬牙抱,
可現下劉疆都一歲半了,郭圣通哪還能像從前那樣抱著他健步如飛在外面逛著走上半個時辰?
她斜眼瞪他,瞪到一半又想笑。
她眼眸清澈,顧盼間有光華流動。
這一嗔一喜,落在劉秀眼里,如春日柳條拂過他鏡面般的心湖,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又想起在真定王宮春影堂中的那次相見,那時他只是想摸摸她的臉都被他躲開了。
可現在——
他垂眸一笑,也不管殿中有沒有人便攬她入懷。
這夜要過水歇下后,郭圣通沾著枕頭就睡意深沉起來。
劉秀一時間還有些睡不著,東一句西一句地和她聊著。
她嗯嗯地應著,也不管他說的是什么。
床帳被放下來后,總給她一種錯覺,仿佛這世界只剩下了她……
不是,他們兩個。
她窩進他懷里,舒服地嘆了口氣。
頭頂上,他低低的細語聲仍在繼續。
“……朕想了想,桓譚已是知天命之年,想必不會有那等孤僻高傲的怪脾氣了……朕想讓他任司隸校尉……”
郭圣通半夢半醒間只聽得一句“任司隸校尉”,她一下就清醒過來了。
司隸校尉?
誰要任任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監察在京百官諸不法事。
便連退罷三公也由司隸校尉糾劾,因此司隸校尉號為“雄職”。
司隸校尉地位的特殊,還體現在大朝會時,司隸校尉與御史中丞、尚書令都有單獨的席位,被人稱為“三獨坐”。
這可是個要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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