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十一章雨思
正文第二十一章雨思
作者:連穗
豆大的雨點抽打著屋頂上的瓦片,長街上雨花水濺,迷蒙一片。
“我娘也真是的,整日里尋死覓活,非得逼我把米婭兒送走才肯罷休。”
岑六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悶悶不樂道。
“那你是怎么應對的?”
鄭元郎的語氣明顯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她完全不吃這一套,昨天更是鬧起了絕食,動靜太大,把族里的三姑六婆們都招來了。她們挨個挨個把我臭罵了一頓,差點沒把我給逼瘋了。”
岑六郎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氣,“更離譜的是,有人說我這么干,很對不起賀家的十七娘。”
然后他不過是隨口問了句這人是誰,就又被痛批了一番。
再然后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素未謀面,從未聽說的賀十七娘,居然在和他娘議親了?
呸呸呸,是和他議親了。
“哈哈,這可真精彩啊。”
鄭元郎沒想到竟有這樣的轉折,頓時樂得合不攏嘴,興致勃勃的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躲出來了。”
岑六郎狐疑的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覺著,你好像挺開心的?”
“沒有。”
鄭元郎立刻正襟危坐,表情嚴肅,“我只是在關心你。”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半晌不語的凌準忽然開口,“若堅持和母親作對,是為大不孝;犧牲掉那個胡姬,又于心不忍;還有那賀家娘子的親事,又該如何處理?”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
岑六郎嘆息一聲。
他的阿娘,還有米婭兒,他一個都不想傷害,都想讓她們好好的。
而那賀家娘子被卷進來,實屬無辜。
若因為他的私事,就害她被人指摘和嚼舌根,他也會過意不去的。
“那你想娶她嗎?”
凌準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如果她真是我阿娘相中的,那我只能娶了。”
岑六郎無奈的答。
他雖是偶爾有些叛逆,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和自家阿娘頂撞慪氣,但他也曉得阿娘看人的眼光是很毒的,斷不會挑個不妥當的媳婦進來。
至于米婭兒,盡管他很喜歡她,卻從未想過娶她為妻。
納個胡姬為奴為妾,是雅事。
但娶來作正妻,就太匪夷所思了。
誠然岑家是商戶,在這方面不是很重視女方的門第,但怎么也會挑個家境殷實,能說會道,且有生意頭腦的。
況且他本身就不是個聰明圓滑的,想要繼承家業,做大做強,就更需要這樣的賢內助來搭一把手。
而米婭兒除了會跳舞和伺候人,什么都做不了,連賬冊都不會看。
如果賀家娘子是個寬厚的,能讓他把米婭兒也留在房中,是最好的。
但非要二選一的話,那他只能把米婭兒送走了。
“沒想到,你這傻小子也有這么現實的一面。”
鄭元郎倒吸一口涼氣。
在被美色沖昏頭時,他可以神魂顛倒,忘形失態;但一涉及到切身利益,就果斷無情的做出了選擇。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商人重利吧。對了,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岑六郎又倒上一杯酒,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再怎么談笑無忌,他也記得對方是從滎陽鄭氏里出來的世家子弟,見識眼界自是和他有著天壤之別,多半是聽不得這類銅臭味滿滿的市儈理論。
“你說什么蠢話呢?”
鄭元郎不以為意的笑笑,“我不過是旁支的旁支,庶子的庶子,一樣得為了生計和前途操心,若一事無成,遲早會被家族給拋棄的。所以,我沒你想象的那么清高。”
“六郎,不如把那胡姬賣與我?”
凌準則抬起頭來,自嘲的一笑,“有個人跟我說過,這胡姬遲早會被轉手賣出的,我還不信,說你定會善待于她。”
結果,還是被那個人料中了。
“你說的那人,是誰啊?”
岑六郎愣道。
“莫非是那個貌美的小娘子?”
鄭元郎卻很快聽出了端倪,恨鐵不成鋼的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道:“我都提醒過你,她可不是咱們能招惹得起的。你怎么就不聽勸,私底下還和她來往呢?”
“嘶……”
他的言語,重重的刺激到了凌準的心傷。而他的手掌,又準確的拍中了凌準的肉傷,真可謂是雙管齊下,效果顯著。
“呀,你怎么這么嬌弱,一拍就冒血了……”
鄭元郎震驚的收回手,看著他肩頭慢慢滲出血珠來,將肩周的衣衫染紅。
“不關你的事。”
凌準沒有多說什么,而是繼續對岑六郎道,“怎么樣,你想好了嗎?”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岑六郎只呆了一會兒,面上的表情就轉為狂喜——這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凌家的人他接觸過幾次。
凌父是個開明大度的,凌端是個活潑周到的,把米婭兒寄居在那里,自己是最放心不過的,且一有空就可以過去看她。
至于凌準那邊,就更不用擔心了。
這廝在某方面是個冷淡的性子,對著鄰居家豐腴勾人,秋波頻送的小娘子都能視若無睹,更不會對自家的米婭兒伸出魔爪。
“那你有時間就把她送過來,權當是給我妹子添個玩伴好了。”
凌準看出了他的意思,當即拍板發話道。
“我下午就送!”
岑六郎大喜過望,隨后殷勤的湊上前,“十一郎,你的傷沒事吧?要不我幫你包扎一下?”
“咱們都別搭理他。就讓他失血過多,趕緊麻溜的死掉算了。”
鄭元郎將他攔了一攔,嘴角扯出一絲挖苦的笑,“那天在這酒肆中,我還真是看錯了你倆。一個糊涂蒙昧,其實是再精明不過的;另一個看著冷靜理智,其實卻早被豬油蒙了心。”
接著對岑六郎說道,“差點忘了跟你說,米婭兒不是我們救的,而是被一個神秘的小娘子搶了先。”
“啥?”
岑六郎張大了嘴。
“總之,就是這樣。”
鄭元郎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自己心里的疑惑都說了一遍,“那小娘子的容貌極美,且氣質脫俗,看著很是撩人,我甚至只瞧了她一眼,就起了求娶的心思。”
她身邊婢仆如云,護衛亦訓練有素,想必身世也很不凡。
能娶到她,說不定可以給自己的仕途多一份助力。
“所以當時我說的都是真的,并不是要慣常的調戲誰。”
后來見凌準對她似是懷著別樣的心思,他便只能忍痛割愛,轉而去逗弄婢女,紓解自己郁悶的心情。
再后來,他十分慶幸自己沒有真正的招惹上她。
“我都直白的提醒過你了,她肯定是崔家哪個大人物的禁臠,你非得不知死活,跟她裹到一起。既然你想把這枝紅杏拉出墻,就怨不得屋主要拿刀砍你。”
說了這一長串,鄭元郎也覺得累了,索性將跪坐的姿勢換成了盤腿,“現在你和她徹底斷了,沒有再拉拉扯扯了吧?”
“沒有了。”
凌準面無表情的答道。
“那就不算太蠢。”
鄭元郎如釋重負的說。
“但是……”
凌準話鋒一轉,目光凌厲,“元郎,就算你是我最要好的友人,也不要提禁臠這類不干不凈的話。還有,我從來沒跟她拉拉扯扯過,連她的手指頭都沒有沾一下。”
“好好好,我不說了。”
換了是別人,指不定要辯上幾句,苦口婆心的說我都是為你好,你為何不領情。
但鄭元郎不同,他最擅察言觀色,聞言只是無所謂的點點頭,將話題轉移到了今日的天氣。
“我想起來了。幾天前的那個下午,也是這樣的天氣,我們倆想著避雨,留在了酒肆里,然后欣賞到了米婭兒的舞姿。”
岑六郎見機也配合上了。
“嗯。”
凌準神色淡淡,拿起酒杯,走到了露臺上。
那一天,他在這里看到了白衫紅裙,于風沙中翩然而過的她。
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她。
唯獨他看到了。
想起舊事,他心里不禁涌起了淡淡的惆悵,杯中的酒也變得苦澀了幾分。
雨越下越大,從外面飄進來的雨絲,將他的衣衫沾濕了大半。
街道上空無一人。
但就在這時,他的視線里出現了一襲紅裙。
鮮艷的,明媚的紅,正穿過雨簾,裊裊娜娜的停在了酒肆樓下。
然后扶著油紙傘的一角,朝露臺上看過來。
是,她嗎?
他的心驟然揪緊了。
“真巧啊,凌家郎君。”
雨笠下現出一張飽滿圓潤的臉龐,少女那大大的眼睛俏皮的眨巴著,笑容甜美。
“是你啊。”
凌準的心緩緩沉到了谷底。
“這不是吳娘子嗎?快讓她進來避避雨。”
岑六郎聽到動靜,往外探頭望了望,關切的說道。
“吳娘子,快來!”
鄭元郎也大聲喊了句。
“不,我家中還有事,就不上來了……”
吳玉姬俏臉通紅,霞暈雙頰,看著十分動人。
“那我送你回去吧。”
鄭元郎還要再勸,凌準卻放下酒杯,徑自往樓下走去,在店家那里借了一把傘。
“你,你不陪他們了么?”
看著他直直的向自己走來,吳玉姬的臉愈發紅了。
“不了。”
凌準撐開傘,大步走在吳玉姬的前面。
再在這里呆下去,純屬自找不痛快,還不如回家發呆來得清凈。
“你的肩膀……”
吳玉姬眼尖,一下就發現了他的傷勢。
“不礙事,讓凌端再包扎下就成。”
凌準淡淡的說。
“那個,我聽端兒妹妹說,許娘子昨天就走了。她,還會回來嗎?”
吳玉姬覷著他的神色,柔聲道。
她可沒有凌端那種迅速入戲的本事,之前還一口一個許娘子的叫,轉眼就改成了二姐姐。
“我也不知道。”
凌準皺了下眉頭,只覺心里堵得慌。
本以為躲開了鄭元郎的盤問,就能好受些。
誰知又來了吳娘子。
盡管知道她沒有惡意,但他心里仍有些不快。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吳玉姬撐著油紙傘,往他面前靠近了些,怯生生的問。
“沒有。”
凌準不動聲色的往一旁挪開了些。
“爹,阿兄又帶了個小娘子回來!”
凌端老遠就看見了一對各自撐傘,結伴行來的身影,忍不住大呼小叫道。
“這小子還真是長本事了。”
凌審言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愣了片刻,咂舌道。
待得走近了,父女倆才看清是隔壁的吳娘子,不由好生尷尬。
“凌伯父,端兒妹妹。”
吳玉姬甜甜的笑著,跟二人打過了招呼,又羞答答的感謝了凌準送她回來的舉動,然后才裊裊娜娜的離開,走進她自家的門。
“你倆怎么湊一塊兒了?”
凌審言壓低聲音問道。
“酒肆那邊碰巧遇上的,就順道走了一段。”
凌準平靜的答。
“哦,碰巧,順道。”
凌審言故意將聲音拖得很長,明擺是在諷刺他不肯老實交代。奈何凌準壓根不接招,或者是根本就沒聽出來,面上的表情仍平靜得很,看不出心虛的痕跡。
雨停,日出。
一個多時辰后,凌準又出了門。
“爹,阿兄又帶了個小娘子回來!”
凌審言正忙著給病人抓藥,就聽到女兒又在門口大呼小叫了。
他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沒有理會她。
“這回是真的,我沒騙你!”
凌端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嗓子,“快過來看吧!這次不是玉姬姐姐,而是個胡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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