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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君已入甕風波起
畫十三還沒有醒來,京墨強撐力氣、提著心神以免自己一蹶不振,她把發髻的木簪子摘了下來,細細摩挲著簪子上的一道道纏痕,她輕輕旋擰開簪子后,晃了晃簪子里幽藍色的藥粉,把畫十三扶起來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
“不行!你們不能進去!我伊莎命令你們不準進去!”京墨聽見門外忽然想起一陣伊莎與人爭執的聲音,她連忙安置妥當畫十三,起身想去看看是何情況。
而她剛站起來卻“嚶”地一下眼前漫上一片眩暈,她只得扶額靜坐片刻,只聽得門外喧嘩再起,一個語氣囂張的粗暴聲音道:“伊莎,有人說親眼看見你帶著幾個漢人進了咱們鎮子,我們是奉首領之命來拿人的!伊莎,你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護著他們?這些天首領為了找你沒少訓斥我們兄弟幾個!屹丹、屹格,你們倆先把伊莎帶走!”
兩兄弟一向和伊莎私交甚篤,聽了民兵頭子的發號施令后,面面相覷了半晌,誰也挪不開腳步下不去手。
蘇瑪婆婆顫顫巍巍地走到民兵頭子面前,笑眼慈祥道:“什么漢人?我老太婆在風波鎮住了一輩子了,眼下就守著這個房子等死了。你們這些人把大伙的水源給奪走了,怎么,現在還來闖到家里來當強盜嗎!老天你開開眼,這風波鎮到底是怎么了喲!”
伊莎扶住蘇瑪婆婆,嬌小的身軀擋在門口,氣勢洶洶道:“想帶我走,可以。但你們不能無緣無故地強闖蘇瑪婆婆的房子,我伊莎絕對不允許!”
屹丹屹格兄弟倆犯難地看了看伊莎,又看了看民兵頭子,民兵頭子瞄了裝束奇異的長靈一眼,陰著一張臉不為所動,仍是瞪著伊莎兇巴巴道:“沒有漢人?那他是誰?兄弟們,首領說了,誰搜到漢人,就多賞他一桶水!這可比一桶金子還值錢呢!房子里肯定還有人藏著掖著!抄家伙給我沖進去!”
長靈抽出劍當空一劃,民兵頭子還沒回過神來,就模模糊糊看見眼前飄過一團黑影,眾人定睛一看,是民兵頭子的一團黑發,隨劍氣應聲而斷。長靈橫劍護在伊莎和婆婆身前。
民兵頭子頓時心驚肉跳,退后幾步,幾個民兵也跟著連連退縮,嘴硬道:“不用怕這個細胳膊細腿的瞎子!給我上!首領答應的可是滿滿一桶水!”
民兵們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高舉斧頭劈頭蓋臉地朝他們涌來。在長靈出劍之前,突然傳來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白凈姣美、溫雅裊娜的柔弱女子,一看便知不是大漠女人。
幾個民兵漢子先是一呆,接著便聽到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堅定響起:“我是你們要找的漢人,帶我去見你們首領。”
民兵頭子見到京墨順從之極,滿意地止住了手下,又問道:“我聽村民說,漢人可不止他們倆。屋里一定還有人!”
京墨飛快地思量了一下,掃了一眼幾個民兵的腰際,發現除了民兵頭子在內的三個人之外都掛著水袋,她急忙下了論斷道:“只有我和長靈兩個人。村民為了多得一份水源當然愿意多說一個人,這一點,你們應該比我這個外人清楚吧?”
民兵頭子被說中了心事似的撇了撇嘴,伊莎望向屹丹屹格兩兄弟求助,他二人低聲幫腔道:“時辰也不早了,首領還等著咱們回去復命呢,晚了的話惹得她稍不順心,恐怕說好賞的水又成了一場空!”
民兵頭子啐了一口唾沫,瞪了瞪伊莎等人:“把他們帶走!”
京墨回頭朝著蘇瑪婆婆瞥了屋里一眼,蘇瑪婆婆沖她點了點頭,示意會照顧好畫十三,京墨放心地乖乖跟著民兵們往首領府走去,她緊緊攥著手心割開的傷口,清秀的容顏在皎潔月光下更顯蒼白,宛如秋末涼透了的薄薄蟬翼,她用力咬著毫無血色的薄唇,撐住精神走下去。路上,她聽見民兵們竊竊私語地扯閑話,好像是關于風波鎮的這位神秘女首領:
“這個女魔頭,他娘的老子都沒水喝了,她還要每隔幾天給一個尸體洗澡!”
“可不是嘛!要不是因為水井塔的鑰匙攥在她手里,老子一定要把這個女人騎在胯下,給我當牛做馬!”
“誒,你們說,他真的死了嗎?這都三年了,就是尸體的話,不得早就生蠅生蛆了嗎?怎么可能被她天天守在屋里不爛不腐?”
“誰知道呢,女魔頭從沒讓人靠近過那間屋子。說不定啊,她每天夜里如饑似渴地和一個尸體干些什么勾當!要不你們說說,哪個大活人敢要她?”
“你們閉嘴!”京墨聽見伊莎像中了冷箭的小鹿一般怒火重重,“我姐夫只是病了,他沒有死!”
京墨對這個女首領的事跡聽了個大概,隨之而來的疑惑卻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但她牢記的一點是,伊莎曾說過,如果能救醒女首領的丈夫,或許就能解決全鎮村民的水源問題,她也能帶著畫十三和長靈全身而退。這樣想著,她的腳步愈加堅定,不自覺地攥了攥手心,心里默念:十三,一碗寒血下肚,此刻你應該已從昏厥邊緣蘇醒回來了吧……
“人還沒找到嗎?”一個憂心如焚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堂上一遍遍回蕩,殷澄練踩著細碎的月光踱來踱去、坐立不安,他看向身邊冷靜如常的朱紅色身影道,“朱雀姑娘,我聽張老鬼說,今天早上畫十三離府不久,你也出去了,接著長靈也走了,而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你可知道他們去哪了?”
朱雀英氣十足的眉端不著痕跡地飛快抽搐了一下:“朱雀不知。今早出去,只是回宣王府取些衣物用品過來。朱雀沒有守住畫公子,抱歉。”
“哎,他有手有腳,并非府上的犯人,也怪不得你。”殷澄練愁眉不展,他以為把畫十三接到太子府已是萬全之策,他尚不知畫十三原來在春滿樓還有個魂牽夢縈的人,所以才不聲不響地出府,誰知至今未回。一想到故人重逢的喜悅還沒有完全消受,畫十三再度不知所蹤,殷澄練心里不勝煩憂,就在他垂頭喪氣地思前想后時,瞥見朱雀的鞋底沾了些許泥濘草末,他的眉心陡然一縮。
這時,張越恒看著越來越黑的天色,又看著殷澄練越來越沉的臉色,主動提道:“殿下,不如,我派兩隊精兵出去尋人?”
“不用了,張老鬼。”殷澄練的目光從朱雀鞋底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你的兵看門還行,找人恐怕只會打草驚蛇。朱雀姑娘,我聽宣王叔說,你身手不凡、武功卓絕,本殿下能否懇求你一件事?”
朱雀看了眼殷澄練突然一臉正經而誠懇的神情,問道:“殿下是想讓朱雀去尋找畫公子的蹤跡?”
殷澄練目不轉睛地盯著朱雀的眼底,重重點頭:“宣王叔惜才,格外看重畫十三。無奈本殿下的兵力捉襟見肘,所以懇請朱雀姑娘,務必在三天后的入宮時間之前,找到畫十三。”
朱雀颯爽地拱手領命:“殿下客氣了,宣王派朱雀來此,畫公子的安危便是我的分內事。”
殷澄練感激地點點頭,目送著雷厲風行的朱雀即刻動身離府的身影。而身邊的張越恒卻擰著眉頭不解地問:“殿下,你這么看重畫十三,怎么只派這么個小姑娘出去找?我手下的兵可不是白吃飯的!”
殷澄練低頭看著地上朱雀留下的一串腳印,問向張越恒:“張老鬼,你看這是什么。”
“腳印啊。”張越恒脫口而出。
“不明確、不具體。”殷澄練抿了抿嘴角,從地上腳印邊緣捏起一小撮細泥。
“誒?哪里沾來的一腳泥?怎么還帶著點荒草末子?”張越恒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方才朱雀說,她今天是去了宣王府取衣服,從太子府到宣王府這一路都是寬敞大道,無雪無雨,絕不至如此。”殷澄練眼里的擔心漸漸轉成疑慮。
“殿下是說,朱雀撒謊?”張越恒有些吃驚,看到殷澄練篤定地點了點頭后,張越恒的嘴巴張得更大了,令他更吃驚的,是因為站在眼前這個一直嬉皮笑臉的皇子此時竟渾身散發一種沉著深邃的震懾力量,“殿下,一個腳印而已,你竟也留意到了。我還以為你只會……”
“你以為我只會玩玩鬧鬧?”殷澄練挑了挑眉,垂眸作沉思狀,一本正經道,“你以為玩很容易的嗎?就說青樓里的女人吧,我只要遠遠地掃她們一眼,就知道她們愿不愿意接我的客。”
張越恒一看殷澄練又恢復了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德行,吧唧吧唧嘴,索然無味地隨口問道:“殿下洞察秋毫,佩服佩服。”
“張老鬼,你還別不信。”殷澄練來了興致,眉飛色舞地邪笑道,“我問你,你惦記你的袖娘多久了?送過她多少銀兩和首飾?可你怎么一直沒看出來她就是在耗著你?”
“她是袖娘,她才沒有耗著我!你個毛頭小子懂什么?我殺的敵比你見過的女人不知多到哪里去了!”張越恒有些氣急敗壞地沒輕沒重。
“是是,張大將軍殺敵無數。””殷澄練安慰炸了毛的家貓一般輕輕撫摩著張越恒肩陳舊的鎧甲,笑嘻嘻說道,“一個女人呢,你留意她見到你時的妝容、發髻、儀態,一眼就能洞穿她到底讓不讓你睡了。女人有意思就有意思在這,她讓你猜、叫你意外、又被你掌控。一個破腳印有什么,察言觀色久了,想不注意這些都難。”
在張越恒瞪大了眼睛驚奇之余半信半疑的時候,他沒有留意到殷澄練的神情和語氣漸轉落寞悵然。殷澄練心里不禁泛起一絲苦笑,作為皇子,他的察言觀色只能在宮墻之外的妓女身上才有用武之地,他的洞察秋毫也只有在細枝末節上偶爾派上用場。他幽幽地望向養過無數只八哥鸚鵡的金絲鳥籠,腦海中不由黯然閃過一個問句:春花秋月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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