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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0092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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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苑清凈干凈,分來的采女約有三十余,兩人同住一間房。在這中間拔高子,枕春的家世也算得中上,故而大多采女對她還算客氣。
和枕春同住一間的蘇采女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女。雖說是庶女,模樣卻生得極好,皮膚宛若凝脂般透亮,在這三十余位秀女中也算得頂美的了。
枕春將包裹收拾整齊,四下環顧這兩人屋子,只覺得宮中闊綽,此處也精心翻修過,連窗戶上的秋香帳子也是新裁的。
“你是誰家的?”那蘇采女坐在床榻上,用一只紅寶石榴簪輕輕將髻撥松。
枕春聽她問得不客氣,便也不惱,道:“安枕春,行十一,家父尚書左丞。”
蘇采女略思索了一番:“我叫蘇媚,父親是吏部侍郎。我父親說尚書省職權頗重,雖同為四品官,你父親可是要大上一些?”
枕春心想,這話又豈能隨便說的。可見著蘇采女口無遮攔,是個性子直爽的,故而也不怪:“想來吏部也是要職,各有各的緊要之處才對。”她本便不欲再說,卻又想兩人要在一塊住數日,未免尷尬,便從妝奩之中撿出一副粉色迎春樣式的珠花,“既與蘇采女住在一處便是緣分,也便贈你珠花襯你的紅寶石榴。”
“哦?”蘇采女倒不推辭,直接了那珠花往鬢邊兒一配,果然好看,使人觀之更帶嬌俏之色,“你既贈我我便收下了,待我中了選,定會差府中給你回禮。”
枕春不答,聽她說的不合道理,既是謝禮又怎會待中選之后再回?如此便細細打量起蘇采女來,果然細看之下瞧出許多端倪。
蘇采女著了一身簇新的棗色繡寶珠妝緞裙,雖是好料,卻像是趕出來的做工。若在枕春府上,妝緞不如紗綢飄逸,若要裁裙則多用六幅,而蘇采女的新裙卻只得四幅的模樣。再說蘇采女的頭面,雖遠遠瞧著花團錦簇,細細來看也只有那只石榴簪子是鑲了紅寶,其余不過絹花素面罷了。這蘇采女是侍郎府上庶女,想來不如嫡女尊貴,應是趕著采選才做的新衣新頭面,想要一朝揚眉吐氣。便心下通透也不說破,應道:“那便預祝蘇采女中選。”
兩人到底說不著幾句話,外頭便有宮監送了午膳來。少頃用過,便有頗有資歷的宮女前來教導規矩。
左不過講些宮中要緊事宜,面見皇上太后時如何行禮體面。絮絮說了些,枕春也明白了些故事。
如今太后是天子的養母,天子的親生母妃早早去了。新帝待太后很是敬重,徽號加尊為莊懿皇太后。陛下在太子東宮時便后院冷清,有一位太子妃,一位側妃,良娣兩人,僅此而已。待登基后,王妃入主東宮為皇后,不到兩月便薨了。側妃薛氏初入宮封祺妃,皇后沒了便累進祺淑妃,暫攝六宮事宜。兩位良娣各封為嬪,如今是姜嬪。
便有采女疑惑,出聲問道:“兩位良娣封嬪,如何只說一位姜嬪,那還有一位呢?”
姑姑隨后答道,元皇后生性寬厚,在太子府時便時時照拂眾人。另一位嬪感念皇后恩德,皇后辭世悲痛不已,日益憔悴,隨后便跟著去了。
枕春心中不置可否,若當真如此,豈非難得的忠義女子。
隨后又聽姑姑道,陛下登基時政務繁忙,未曾大選,只由太后做主挑選了兩人入宮。一位施氏得封宓妃容色明艷,頗得陛下恩寵。還有一位封了昭儀,懷上龍嗣可惜小產,一尸兩命。
姑姑自然不會說出“一尸兩命”這樣的話來,只隨口帶過說生產不利,連姓氏都不曾細說。
余下的便是更衣一類末流伺候的宮女出身,自然沒有資格被提起,獨獨說了有位連氏本是元皇后提拔的女官,收入內廷后誕育了長皇子,也是皇上如今唯一的子嗣,故而封了貴人。除此之外,偌大的內廷便被訓導姑姑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聽起來雖然簡簡單單,可枕春心中稍稍盤算一番。算上元皇后,當今天子登基三載余統共有七位妃嬪,或小產或病故,如今凋零只余四位。攝理六宮的祺淑妃、王府里便伺候的姜嬪、太后挑選出來的宓妃、誕下皇長子卻婢女出身的連氏……能在里頭站穩腳跟,這四位怕是都不簡單。
如此說了一會兒。到底是都是貴女,也不敢勞累著,他日若中選一朝登枝,就是主子了。故而聽了一個時辰教導便休息一陣。訓講規矩的地方在苑子正中偌大的庭院,三十余位采女于石凳或木馬扎上坐著。枕春沒有甚么相熟的人,只外頭看著旁邊抽枝葉的樹。須臾,聽得旁邊有嘈雜口角之聲,轉身便見蘇采女與人在爭吵甚么。
原是幾位采女坐了石凳,而蘇采女坐的馬札。蘇采女心中覺得馬札矮了石凳一截,心中不快,便要與人換。坐石凳的采女不愿,幾人就爭執起來。整個東苑住的皆是四品至六品出身的采女,吏部侍郎為正四品堂上,已屬高階,蘇采女便搬出家世壓人,便有瞧不過眼的爭辯幾句。
“卻說吏部蘇侍郎雖是厲害,家中嫡女名字中都有一個如字。你怎的沒有?”
蘇采女被問得俏臉一紅,急道:“這與你何干,若論家世容貌我便就是勝過你們,豈有不讓凳子給我坐的道理。”
又有人道:“這里有七八成采女都是五品六品朝臣家世,豈非人人都要給你讓座,若人人都要給你讓座,你可坐得過來?”
蘇采女聽得不知如何應對,瞧著有脾氣正要發作,卻被周圍數人三言兩語數落過去,氣得一挽袖子,便欲和另外一采女扭打。
恰這時,枕春見訓導姑姑正從苑外進來,便以袖掩口輕聲道:“喲,這不是訓導姑姑回來了?若讓姑姑瞧著這會兒事情,怕要鬧了咱們東苑的笑話。”
這聲一出,眾人卻辨不出來是何人說的,但好在都安靜了下來。見蘇采女堪堪住手,輕輕哼了一聲,滿臉不自在。
雖說東苑的采女互相傾軋,可拿起整個舒雅宮來說,東苑的采女又瞧不起西苑的采女。東苑采女們心中總覺得東苑住的也算得貴女,不肯自降了身份。
便聽訓導姑姑又說了些宮規瑣事,每人發了一冊宮規,便到了晚膳的時候。眾人朝姑姑行了禮便要散去,天色微微暗,宮燈陸陸續續亮起。將行將走,還沒兩步,便見前頭兩人開外一個棗色的影子身形一歪,朝著銳角的桌棱撞了過去。隨后便聽蘇采女呼痛之聲驟然傳來。
天色昏沉燈又沒亮齊,足足三十位采女一同從庭院往屋里去,沒人看得清怎么回事。枕春聞聲不著痕跡地挪了兩步,錯身便見蘇采女跌在地上,額頭撞在那尖厲的方石桌角兒上,白日里送給她的粉色珠花散在地上,正摔了兩半。如注的血從蘇采女額頭上流下來,糊住了眼睛。蘇采女眼前一片殷紅,呼痛喊道:“是誰……有人推我!是誰要害我!”
訓導姑姑還沒走遠,聞聲折了回來,撇開眾人一見蘇采女這般模樣,略有些焦急道:“怎的這個時候傷了臉,還不將人送去歇著,著個太醫來看看!”
便有下首的宮娥上前將狼狽的蘇采女扶起,卻不送到房內,而是往東苑外送出去。
蘇采女一愣,旋即哭嚎起來:“不!我不走!我還要參加殿選,陛下若見我美貌,定會封我做妃子。是誰推我,有人推我,有人存心害我。有人看到了嗎……定有人看到的!”
枕春略一思及之前發生的事,蘇采女得罪了許多人,想來即便有人看見,也不會說了。蘇采女在東苑采女之中容貌最美,若除了她豈不是人人心中痛快。故而有人如此放肆,使這樣無所顧忌的手段。
果然,便有人落井下石起來。
“我卻是見著你自個兒沒有站穩摔倒,何以冤枉旁人。”
“正是,我也瞧得真切,是你自個兒摔倒的,訓導姑姑可要明辨才是。”
一人說起來,便惹來眾人皆如此說,縱不知真假,也被說成了真的。
蘇采女越聽越絕望,眼里簌簌落著淚珠子:“我不走,我要殿選,我要做皇妃。”她求助的眼光一一掠過眾人,直到停在枕春的臉上:“安采女……安家姐姐!你可有看到?你幫幫我幫幫我!”
枕春如實道:“我確沒有瞧見的。”
訓導姑姑似頗是無奈,撞壞了臉的采女自然不能殿選了,只準備叫人將她抬出去。
蘇采女眼淚混著鮮血與棗紅的新裙污在一處,嚎啕哭泣也變作了抽泣,眼睛死死看著枕春,帶著不甘。
“姑姑。”枕春還是開口,“這會兒天色暗了,蘇采女衣裳也臟了,送出去若教旁人瞧見了,倒似誤會姑姑沒有訓導好咱們惹了禍事,總歸是不美的。”
諸采女一聽,正是這個道理。渾身是血哭哭啼啼的采女送出去,若讓北西兩苑的人瞧見,定要惹笑話。再若,傳到上位耳朵里,定會覺得東苑采女不識大體,第一日便生了齟齬,讓人看輕東苑。于是,便都應和說是。
“不若先送蘇采女回屋,換了衣裳洗了臉,請太醫過來看過,再送回府。如此瞧著也體面。”枕春輕言細語,說的十分在理,“到底是侍郎府上的小姐,總歸金貴些的。”
訓導姑姑聽得侍郎二字,便允了,派人將蘇采女扶回屋去。眾人也一邊低聲說著什么,悄悄散去。
枕春同她一個屋,便跟了進去,尋了一身干凈衣裳給她換了,又打水替她洗了臉。待這才看清來,蘇采女眼角到額頭足足巴掌長的一道血疤深深留在那頭,沒有個兩三月,想來是痊愈不了的。殿選不過數日后,怎么也趕不及的。
蘇采女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對鏡一照又嚎啕起來,泣道:“我的臉……”
“你的臉自然不能參加殿選了。”枕春瞧她的模樣,未免覺得有些不爭氣,“一會兒太醫來上了藥,許就要送你回府了。”
“我不,我怎能回府?”蘇采女顫抖著在妝奩里胡亂摸索,“我若用鉛粉蓋上……說不定便瞧不見了……”
枕春知她憂心甚么事,別過臉去不愿看,冷冷道:“你這糊涂姑娘,鉛粉豈能蓋新傷?倘若潰爛開來,那才是藥石無醫。”又告誡道,“你這才第一日便摔了臉,再過幾日豈不是要折了骨頭?如今太醫瞧了上了藥,不過是出了小小意外,體體面面干干凈凈送回府去,也不是甚么大事。你的臉雖傷了,養上幾月便不明顯。堂堂侍郎府的庶小姐,再不濟嫁個舉人總是有的。來年夫君考了功名,豈不是照樣風光?”
蘇采女聽得如晴天霹靂,眼圈紅得厲害,一邊抹淚一邊道:“我的嫡姐姐嫁了果毅都尉,嫡妹妹同六品員外郎定了親,我如何只能嫁個舉人?我竟要樣樣不如她們嗎!我若做了皇妃,她們便要向我行禮——”
“如今你這傷,再選皇妃就要三年后了,你可等得起?三年之后你可能美貌如故?”枕春勸道,“如今再鬧起來,也怕被人架著請出宮去,鋒芒太過教人做了筏子,還望你吃一塹長一智才是。”
蘇采女聽得怔怔的,也知如今殿選無望,身子一頹,只是對著鏡子不住抹眼淚。
少頃太醫便來了,道這般嚴重血疤不得殿選,蘇采女只上了藥便被送走了。
枕春獨自一人住一間屋子,倒也覺得清凈。許是因為蘇采女一事,余下幾天,東苑格外太平,好似各位采女之間看起來親切安靜,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轉眼便到了殿選的日子。
諸人都起得早,天蒙蒙亮便有宮監前來宣讀名字,便將三十余個采女打散了勻作五組,每組里四品、五品、六品家世各有一些,隨著領路內侍到了頤仁宮御元殿外的小院兒。
雖說來的早,卻要等著北苑的貴勛重臣之女看過了,才能到東苑的采女。
枕春被分到了最后一隊的第一個,后頭跟著五個采女,都瞧不出特別出挑的,倒襯得枕春幾分清艷。她今日身著藕色對襟素緞上衫,牙色金勾寶相花式羅裙。遂朝云近香髻梳得有些松,倦倦地歪垂髻尾,飾以雀登枝珊瑚珠花,并花絲嵌紅寶小金簪一對兒。
能恰到好處,便是最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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