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小滿過,日子接近芒種。
夕陽的橙色暖光撲面了整片天空,街上的集市接二連三的收了,兩邊的店鋪也斷了吆喝,男子拉著空蕩的板車回去巷子,瞧著坐在家門口的大嫂子。
“回來了。”
大嫂子笑著擦了擦手,叫自己的幺兒過來,不要上街上去玩兒。
“娘!”
幺兒蹦跳著跑回來,指著巷口外面,小小的孩子眼睛里面是大大的興奮,他從未見過那樣的陣仗,更何況是連著整整七天。
“還在!還在呢!”幺兒笑道,“明天還會在嗎?!”
大嫂子聞言,唏噓的搖了搖頭。
男子將板車停在自家門口,照常拎著水桶出來刷洗,說道:“還在搬呢。”
“還在搬?”
婆子抱著被褥出來晾在架子上,拿著竹條抽打著上面的霉味兒,笑道:“這都連著搬了七天了,這國公府竟然還沒有被搬空,也不知長房那邊到底有多少寶貝東西,我家丫兒上街買花繩,說啊,她就沒看到重樣的箱子。”
男子疲憊的刷洗著,感嘆道:“哎呀,真是撐得撐死,餓的餓死。”刷兩下像是沒有力氣了,有些不甘心的頹廢,“你說咱們這一天,累死累活的,還要看那沈捕頭的臉色,也賺不了幾個子兒。”
大嫂子和婆子聞言,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男子則繼續感慨著:“你再看國公府里的那些。”扶著腰站起來,“什么都不用他們做,一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那是吃穿不愁,成日就知道玩樂,到頭來還是富貴代代傳,享不盡的山珍海味啊。”
“你胡抱怨什么。”
婆子負手拿著竹條,淡淡道:“娘子賢惠,孩子懂事,雖說賺的不多,但也足夠開銷了,你總看別人做什么,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得了。”
“就是。”
大嫂子將洗衣服的水順著排水溝到處去,笑道:“你再這樣說,若是被人聽到傳了出去,小心程家有心窄的,保不齊對你不客氣。”
男子切聲:“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能拿我怎么樣。”
“程三爺手里有著整個錫平最大的裕興魚行,以他現在的勢力,足可以壟斷錫平的所有碼頭,包下整個綏水,你又是個以賣魚為生的。”
婆子一針見血的說道:“人家兩張嘴皮一吧嗒,你就別想活了。”伸手理了理被褥上的褶皺,“人家沒做市場壟斷,還允許你們這些散戶在集市上做生意,你就偷著樂去吧,還抱怨,你抱怨個屁。”
聽到婆子這話,男子的心里逐漸釋懷,望著那暖暖的夕陽光,說道:“說來也是,這好端端的,突然要分家。”
“聽說是三房那邊兜不住了,索性和長房的攤牌了。”
大嫂子揚了揚木盆,將洗好的衣服搭桿上去晾著:“程三爺這么做……他現在提還有的搶,要是真等到那岐姑娘和宗玉少爺成親,他一根兒毛都撈不著。”
“好了,都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
婆子將被子拿回手里:“說的草魚留了沒有?”
男子抬頭,從屋里取了出來:“留了,還是最大一條呢。”
“正好。”
婆子看了看男子,又看向大嫂子,笑道:“我燉魚,都過來吃吧。”
“好嘞。”
大嫂子笑著點頭:“晾了衣服就過去。”招手對兒子道,“幺兒,你先去婆婆家玩兒,等爹爹回來,咱們就開飯。”
幺兒便笑嘻嘻的同婆子進屋去了。
男子也點了下頭:“我洗把臉就過去。”
“慢點兒,東西都要輕拿輕放。”
國公府的門口,孟姨娘大張旗鼓的站在那里,指揮著小廝搬東西,她底氣足嗓門洪亮,滿街的人都忍不住注目。
“我告訴你們,就剩這最后三十個箱子了,這里裝的,可都是大爺生前最珍惜的古玩字畫,單價值千金,碰壞了,拿你們的腦袋都賠不起!”
“姨娘,歇歇吧。”
盛叔走過來,說道:“府里都搬得差不多了,老奴備車,您和岐姑娘并宗玉少爺回去山莊吧,想必夫人和秋白少爺他們,已經開始在莊里備飯了。”
孟姨娘看了看,點了下頭:“行,你辦事是辦老了的,我也放心。”回頭對小茴道,“沙漠和宗玉呢?這倆孩子跑哪兒去了?”
“在這兒!”
不遠處傳來程岐的聲音。
孟姨娘回頭,瞧著那兩人一前一后的過來,她連忙掏出手帕,拉過程岐就給她擦著頭上的汗,說道:“又跑兒哪兒去野了,這一腦門兒的汗。”
“這個這個。”
程岐滿臉激動,抬起手,掌心上盛著一個用帕子包著的東西:“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和程衍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抓到它。”
孟姨娘伸手指按了按,軟乎乎的,便以為是鳥類,結果掀開帕子一看,赫然是一只半大的青蛙,嚇得它媽呀一聲,一把打的老遠。
“哎!我的新寵!”
程岐瞧著那只青蛙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后穩穩的被程衍接住,這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接在手里,回頭道:“姨娘,您干嗎啊,我要留著它。”
孟姨娘最討厭這類東西,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罵道:“死丫頭,玩什么不好你玩這癩蛤蟆,有這閑工夫,倒不如去玩鳥兒。”
“玩鳥兒?”
程衍神秘莫測的一笑。
程岐剮她一眼,然后對孟姨娘糾正道:“姨娘,這不是癩蛤蟆,這是正兒八經的青蛙。”瞧著那松開另一只手也不亂跑亂跳的小家伙,“我決定了,要給它命名為……老五!”
“為什么?”
程衍抱臂問道:“難不成是因為長房四個,它是新來的,所以叫老五嗎?”
“是。”
程岐臉色嚴肅的點頭。
程衍面容鐵青。
都要和青蛙論資排輩稱兄道弟了。
“行了。”
孟姨娘到底是鄉野出身,瞧著程岐玩兒那青蛙,想起小時候和爹娘下水田干活的情景來,便道:“你要留就留著吧,這兒都搬得差不多了,夫人他們還在山莊那邊等著咱們回去呢,剩下的就都交給董盛,咱們也起身吧。”
程岐頷首,轉頭對程衍道:“那咱們去和祖母打聲招呼。”
程衍應了。
兩人拔腿剛要走,就瞧見譚白走了過來,說道:“岐姑娘,宗玉少爺。”
他現在是代替陸二做了三房的管家,而如今程岐他們搬走了,他就算的傷是整個國公府的大管家了,甚至比從前的柳華還要長臉。
面對敵方陣營的人,程岐頗為謹慎道:“明玉哥?什么事?”
譚白淡淡道:“三老爺請您二位去一趟暢音閣,說是有事商量。”
“有事?”
程衍皺眉道:“可說了是什么事?”
譚白搖了搖頭。
“管他什么事。”孟姨娘冷冷道,“大爺的產業都分給他們三莊了,別是還不知足呢,又要鬧什么幺蛾子,你們兩個都別去。”
“姨娘這就為難我了。”
譚白好著臉兒說道。
程岐想了想,平靜道:“姨娘,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和程衍去去就來。”
“那好吧。”
孟姨娘對她囑咐道:“你倆個警醒著點兒,要是那程云奪敢為難你們,立刻叫我過去,看我不大鬧天宮,抓花兒那肏頭的臉。”
程岐撲哧一笑。
“礦上的帳?”
暢音閣里,響起程岐疑惑的聲音:“三叔是說,大邑山的那座子母礦?”
程云奪點了點頭。
程衍打量著他,聲音泛出秋冬的清冷,將肩膀往程岐的方向斜靠了靠:“這座大邑山的子母礦,不是三叔和蔣小王爺包下來的嗎,我們長房也從未插手,這賬我們自然也分不著,怎么?三叔是要平白送我們三分利?”
“算不上白送。”
程云奪接過茶杯,淡淡道:“當初這子母礦,本就是南陽縣主和你們爹爹兩人合包下來的,如今南陽縣主那邊全然撒手,交給弟弟蔣小王爺去管,我這邊也是你們爹爹過身后才接手的,所以這礦本來也是長房的。”
季氏在旁插嘴道:“是啊是啊,這礦本來就是你們的,都分家了,按理來說就得還給你們長房才是,要不然,我和你們三叔在良心上,也說不過去。”
良心。
程岐面無表情但心中冷笑。
素來分家兩字,都是季氏最愛掛在嘴邊,這人有什么資格講良心。
但話說回來,程云奪為什么要無緣無故的把礦上的利潤分出三分來,要知道就算只是三分,數目也是駭人的龐大。
她一時堪不透程云奪背后的目的,便沒有欣然接受,只是說道:“三叔,這礦就算最開始是我爹包的,但現在空口無憑,又沒有什么字據,其中的關系誰又說得清呢,這么多年了,那子母礦一直都是您在打理,毫無紕漏,我們長房的幾個毛頭孩子,也就先不插手了。”
程云奪眼底微深:“沙漠,你這就是不懂事了。”
季氏也迫不及待的說道:“是啊,你這不是寒我和你們三叔的心呢嗎。”
“三嬸。”
程岐起身,冷淡道:“雖然是分家,但是咱們說到底,還都姓程,就算是打到天邊去,也都是一家人,你們現在分了家業,現在又要把這金礦掰開,到底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非要斷的清干干凈凈,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季氏一愣:“我們沒這個意思,沙漠你別誤會。”
“我自然不會誤會。”
程岐道:“三叔三嬸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這金礦分賬不是小事,待我回去莊上,和母親舅舅等人商議一下,再做答復。”
說罷,同程衍離開。
出去院門,程衍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程岐沒有回應,只是道:“先回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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