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妃還在屋里尚未出門,羽棲閣里冷清清的,只有幾個小宮女正在打掃院子。
大梁的天雖已漸漸暖和起來,屋里即便不點炭盆也沒那么冷,外頭的風卻還挺大,小宮女們好不容易才掃了歸攏好地上的松針,被風一吹,又四散開來。
小宮女們下意識發生了低聲的尖叫,又著急忙慌地追著落葉跑。
外頭忽而傳來輕蔑地嗤笑聲。
“真有意思,”蔣夢云的屋子門并沒有關上,穿過大門往外看,一個鵝蛋臉的宮女笑吟吟從外頭走了進來,“娘娘,她們這一大早的,追樹葉子玩兒呢。”
謝貴妃豐盈的身影緊隨其后進來,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滿院狼藉:“紅兒,你也忒調皮了些,人家明明是在干活,哪里是在玩?”
“好心”替幾個下人辯解完,謝貴妃嘆息著感慨道:“幸好這里只種了兩棵松樹,真是難為她們了。”
正在打掃的小宮女聽見紅兒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時,還想著要如何反唇相譏,可謝貴妃跟著開了口,她們這些奴才就不能隨意辯駁了。
肚子里憋著氣,有幾個僵著身子屈膝請安,另外兩個趕緊去通風報信。
蔣夢云心想,來了。
接過明月遞來的巾子擦了臉,她緩緩站起身。
明月則有些好奇地往門外看了看,又看看蔣夢云,問:“姑娘要出去散散心嗎?這里恐怕要鬧呢。”
謝貴妃可從來沒親自登門過,自打那年僖妃懷了龍子生下三皇子,這兩人之間就跟仇敵沒什么分別。
后來三皇子沒了,謝貴妃可是暗暗高興了好一陣子。
僖妃心里則一直憋著一個念頭,覺得自己的兒子也許是被謝貴妃給害了的。
這兩位不打照面則以,遇上了是必定要鬧上一番的。
雖然不知道謝貴妃突然帶著人跑到羽棲閣來是干什么,但憑明月的直覺,肯定沒什么好事。
蔣夢云卻搖了頭:“不成,咱們走不了。”
“為什么?”明月呆了一下,不太明白,“貴妃不是來找咱們娘娘的嗎?”
“是,也不是。”蔣夢云抬起雙眸,看向她問,“知道我為什么讓你做領頭宮女嗎?”
明月搖搖頭。
想了片刻又道:“姑娘是希望奴婢能對姑娘忠心嗎?”
蔣夢云都已經準備好好跟她講一下這其中的道理,卻沒料到突然得到對方這么一句反問,心下倒有些吃驚。
經歷了太多事,因此蔣夢云早已習慣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都考慮進去,然后按照最佳方案來做事。
對明月,她亦是如此,打算先給對方一點甜頭,將來再徐徐圖之。
可她沒料到,明月原來早已經看明白了,而且此刻光明正大毫不掩飾地說了出來。
看來老天待她不薄,這丫頭是個聰明人。
蔣夢云沒回答這個問題,只笑了笑:“馬上就又要有新人來我身邊了,你做了領頭宮女,可得幫著我好好管教她們。”
明月便也識趣地沒有再追問方才的問題,而是很自然地接了話頭,奇道:“又要有人來嗎?”
蔣夢云用下巴指了指門外:“這不是來了?”
僖妃得了消息從屋里出來,不過片刻的工夫已經與謝貴妃你來我往交鋒了數十句。
兩人之前才在中宮打了架,僖妃頭上還掛了彩,謝貴妃身上也疼了好幾天,要不是圣上派人送來的藥膏好用,到現在那些淤青都未必能消。
此刻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蔣夢云和明月齊齊往外看時,正瞧見謝貴妃一臉冷笑。
她的聲音還是很悅耳的,可說出的話卻實在難聽。
“果然是身份低賤的人家出身,連上下尊卑都不懂,本宮能來你這羽棲閣是給了你天大的顏面,你當本宮愿意來嗎?竟敢趕本宮出去,你有什么資格?”
僖妃當然毫不相讓,立時反唇相譏:“既然娘娘不愿來,又何苦來討這個沒趣,娘娘可別忘了,這里是羽棲閣,可不是你那鳳仙殿。娘娘想要作威作福,回您自個兒的宮里,隨意,本宮管不著。”
她也昂著頭笑笑:“可在羽棲閣,還輪不到娘娘來指手畫腳。”
“你!”謝貴妃臉色難看,卻被堵得無話可說,簡直恨不得再上前掄起拳頭打她的臉。
但謝貴妃再討厭僖妃,好歹還記著今日來的目的。
她原本氣勢洶洶的,想到正事,很快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怒火,左右看了幾眼,終于尋到了蔣夢云的身影。
僖妃還在等著她回話,好再氣氣她,最好氣死她呢,謝貴妃猛地轉身,丟下她往蔣夢云屋子這邊走來。
僖妃愣在當場,半天沒反應過來。
謝貴妃卻早已經換上了一副親熱的笑臉,格外熱情地行到了蔣夢云面前:“蔣姑娘,可有些日子沒見了……”
這寒暄太假,蔣夢云實在聽不下去:“娘娘,昨日咱們剛見過啊。”
昨日她們都在乾寧宮,蔣夢云是觀眾,她和僖妃是主角,那場哭戲可精彩。
沒料到這么個看上去牲畜無害的人兒會突然一本正經回答這個,謝貴妃的臉色比剛剛和僖妃吵架的時候還古怪。
不過畢竟是經過大事的,她很快掩飾一笑,放過這個尷尬的話題,轉而道:“是,兩天不見,姑娘在這里還習慣嗎?要本宮說,當日答應了本宮去鳳仙殿住多好,我那宮里地方比這里大得多……”
僖妃方才一時沒回過神,此刻已經三步并兩步也走到跟前,一聽這話,忍不住道:“怎么,娘娘對皇上的安排不滿?蔣姑娘可是得了圣旨住到羽棲閣來的。”
誰跟你說話了?謝貴妃瞥了眼睛,險些忍不住給僖妃一個白眼。
但良好的教養讓她止住了這不夠斯文的舉動。
她只無視插話的那人,又笑嘻嘻地對蔣夢云道:“那日皇上發了話,本宮也不好再堅持,實在沒能幫上什么,這不,后來皇上不是說要給姑娘安排些人手嘛,本宮思來想去,其他是不成了,這個還能使些力氣……”
僖妃又插話:“本宮已經給蔣姑娘安排了人,就不勞娘娘費心了。”
謝貴妃暗暗咬牙,忍住不去理她,臉上的笑差點就要掛不住:“蔣姑娘不用跟本宮客氣,來。”
她往后一招手,一個高高瘦瘦的紫衣宮女從隊伍中出列。
“這是紫兒。”謝貴妃笑著介紹。
她身邊的貼身宮女有七個,全部以顏色取名,衣裳也都是照著顏色穿,倒是很好認。
沒等蔣夢云開口,那紫兒已經就地跪倒,開口就道:“見過姑娘,往后奴婢在姑娘身邊伺候,還望姑娘能多多擔待。”
“干什么?!”僖妃真是看不下去了,扯著嗓門伸出手一把就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干什么,強塞人哪?貴妃這吃相,是不是也太難看了些。”
“這是什么話?”聽到這種控訴,謝貴妃難得地沒生氣,“你不是也安排了人給蔣姑娘,怎么你能安排得,本宮安排就成了塞人,成了吃相難看?再說……”
她可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
謝貴妃也伸出手,一把將紫兒拽著往蔣夢云身邊一扔,簡直把人當成了物件似的。
“本宮這是得了陛下首肯,已經將紫兒的名字登記給了蔣姑娘,這才將人送來的,怎么,僖妃對皇上的安排不滿?”
對方才剛對她說的話,被她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
自打進了這羽棲閣咽進肚子的所有怨氣,都在這一刻徹底吐出,謝貴妃旗開得勝,趾高氣昂,也不去問蔣夢云的意見了,一揮手,帶著人根本不理會氣得變了臉色的僖妃,走了。
“賤人!”看著對方妖嬈的背影,僖妃惡狠狠地罵道。
不過很快又想起,還好蔣夢云早就已經讓明月做了領頭宮女,這樣紫兒即便來,也在明月之下。
她心里烏云轉晴,剛要慶幸幸好自己送人送得及時,很快一愣,難道蔣夢云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么一天?
抬眼去看,蔣夢云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僖妃被嚇了一跳,難道她能瞧見她心里的想法?
打了個寒戰,她心想,這人怕不是個妖怪吧。
蔣夢云當然不會是妖怪,譬如現下她也正在疑惑,按理說要塞人,也該是薛皇后先,怎么芍藥至今未到,謝貴妃身邊的紫兒反而先來了。
正一臉不耐的薛皇后看著面前的芍藥,猛地打了個噴嚏:“誰在念叨本宮?”
她揉了揉鼻子,猜測又是后宮哪個小妖精在罵她,心情越發不好,指著芍藥的腦袋就是一通罵:“都已經是什么時候了,你非得在這個時候回家,什么天大的事?你那個娘,你也該勸勸她,少給本宮惹事!”
芍藥低著頭,欲哭無淚。
她是前天晚上得的消息,本來是要她昨日便回去的,可昨日薛皇后實在太忙,根本沒工夫理她,她拖了一日,實在拖不下去了。
今日正好薛皇后找她來說讓她繼續去伺候蔣夢云的事,她才趁機討個恩典,出宮一趟。
她也不想回家,可若真敢不回,芍藥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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