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回陪著蔣夢云去禮親王府時不同,再次踏出宮門,外面陽光明媚,著實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但芍藥的心情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她當然沒法高興。
薛皇后雖說放了她出宮,卻顯然對她在這節骨眼兒上執意回家很是不滿,得罪了主子,她往后的日子只會更加艱難。
而這趟出宮的目的地是家,就更讓她滿心煩躁。
芍藥的家在京郊,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若是靠走,只怕要浪費不少時間,薛皇后讓她快去快回,今日傍晚若是還不能到羽棲閣去報道,聽雨閣不介意重新派人去伺候那位蔣姑娘。
所以她得抓些緊。
既要節約時間,芍藥再不情愿也只能掏銀子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將她拉到京郊外的家門口。
河邊一排矮屋,芍藥家算是其中規模最大的。
這些年她沒少往家里拿錢,不過卻很少回來,上一次瞧時那門頭還沒現下這么高大,如今似乎重新修正過,連屋頂的瓦都是新的,越發顯得比旁人家富貴。
她的馬車剛到門口,就見大哥杜子羽正手拿折扇,挺著個肚子站在院子里賞花。
他臉上本來沒什么表情,聽見動靜抬起頭,一瞧見她,頓時皺了眉頭:“臭丫頭,你怎么才回來!”
芍藥自然沒什么好話:“宮里事多,哪是說回就能回的。”
“喲!”杜子羽滿臉的橫肉頓時顫動了一下,嗓門也立時大起來,“長了本事了!爹娘,你們來瞧瞧咱們家這位主子娘娘,現在連她大哥的話都敢隨便駁了呢!這是翅膀硬了啊!”
有病。
芍藥仿佛在看個傻子一般看他。
他卻偏頭往外一看,又叫起來:“乖乖,就從宮里到家這么點兒遠,還雇了車回來的!爹娘,快來看啊!”
杜子羽名字聽著像是個文弱書生,其實長得卻五大三粗。
早些年沒吃這么胖,樣貌也還算出眾,后來芍藥進宮,家里越發寬裕,爹娘生怕他餓著肚子,便讓他敞開了吃,吃成了如今這肥頭大耳的模樣。
他身形龐大,中氣也格外足,這一嗓子動靜著實不小。
里屋原本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爹娘很快跑了出來:“干什么,干什么呢?回來就敢跟你大哥吵架,死丫頭,你擺臉子給誰看呢!”
芍藥呆了一下。
她也有些日子沒見著爹娘了,心里雖然恨,可畢竟是生她養她的至親骨血,說不想肯定是騙人的,何況他們從前也曾對她愛護有加。
大哥罵她她可以不管,爹娘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罵,芍藥下意識要辯解:“爹,娘,宮里頭真的有事,娘娘發了話,讓我早去早回,我沒辦法才雇的車。”
她又氣又憋屈:“你們急匆匆地叫我回來,娘娘很不滿,讓我……”
芍藥一句話沒能說完,被杜父兩步沖上前來“啪”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臉上。
她的臉立時腫脹起來。
“爹!你干什么?!”芍藥被這一巴掌打得整個人有些發懵。
雖說在中宮當差是做下人,可薛皇后也不會隨意對她們動手,身份是奴才,過得日子卻比一般的大家小姐還要仔細些。
芍藥先是有些愣住,接著滔天的怒火霎時燃起,幾乎沒忍住要還手。
從前她做粗使宮女時還有些累,后來跟了蔣夢云,她只按時打掃完屋子,便可隨心所欲。
如今又升了一等大宮女,更是不會受這樣的氣了。
“混賬東西,下賤貨色,敢拿娘娘來壓咱們,怎么,把你送進宮里去好吃好喝,你就讓老子娘在外頭吃苦,你還有臉叫我爹!”杜父咬牙切齒,惡狠狠地亂罵。
芍藥簡直沒處喊冤。
“我在宮里怎么就好吃好喝了,又什么時候讓你們吃苦了?這家里如今,哪樣東西不是用我的錢置辦的?你們時不時讓人稍信給我,問我要錢,可曾想過我在宮里也是需要銀子打點的!”
“你們還想著讓我給大哥置辦彩禮,那么多東西,我哪兒來那么多錢去置辦?你們想過沒有?”
芍藥覺得他們實在不可理喻。
這樣混賬的家人,她就不該回來!
可她氣,她的娘親陳氏更氣。
芍藥才反問了他們幾句話,陳氏已經氣得從院子的角落里拿出了一把掃帚,對著她的腦門子就狠狠砸了下去:“下三濫的賠錢貨!娘從前花了多少銀子來栽培你,全栽培到狗身上去了!”
她吼了兩句,又“哇”地哭出聲來:“從小到大,咱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啊,你現在有了富貴日子,就連這么點忙都不幫你大哥了呀!”
“你大哥就差那些彩禮了,你在宮里頭要銀子娘知道,可是你說說,娘從前花了多少銀子教你琴棋書畫,你這些東西是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啊,這么多年了,是只母狗也該有人瞧上了吧,你倒好……”
陳氏一抹眼淚,又指天罵地起來:“還是個低賤的宮女!”
她喘著粗氣,掄起掃帚就往芍藥頭上砸:“那么多主子娘娘,你沒本事搶個位置,那么多皇親貴胄,你就是爬床也該成了!你這個沒用的賠錢貨!我今兒不打死,我,我就不……”
究竟“不”什么,她罵了半天也沒罵出來。
芍藥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連跑帶躲,身上還是被砸了好幾下,疼得不行,簡直恨不得立刻拔腳就走。
老天真是瞎了眼,為什么非要將她生在這樣的家里!
杜子羽這該死的肥豬,吃著她的用著她的還對著她說三道四指手畫腳,還想再跟她要錢來成親,他想得美!
還有這兩個該死的老不死,眼里永遠就只有那只該死的肥豬!
“老東西,別打了!”
芍藥被追著滿院子跑,忍不住大吼了一聲停下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掃帚:“再打我現在就回宮去,你們再讓任何人來找我,都別想讓我出來!”
院子里才終于安靜下來。
為了錢,一切好商量。
杜子羽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的,上前一把扶住了陳氏,臉上掛起了夸張的笑容:“哎呀,娘,娘你可別傷了自己,都是一家人,好說,什么話都是好說的嘛。再說,妹妹也沒說不給我置辦彩禮呀……”
他朝著陳氏一眨眼睛:“要不她這次回來是做什么的,對吧?”
這話太有效了,陳氏瞬間送了勁兒,杜父也正了臉色:“這才像話,鬧什么,進屋去,好好把那彩禮單子看一看,盡快準備好。”
他說著,威脅地看了一眼芍藥:“要是備不好……”
話沒說完,芍藥卻也能猜到大半。
這就是她今日不得不回來的原因,爹娘和大哥為了錢早已經絲毫不要臉皮,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可她不行。
她還要臉。
何況她也怕萬一他們再去找桂公公來傳話,萬一那老閹貨被他們收買,萬一將她的秘密給爆出來……
芍藥不敢再往下想,心里卻又憤恨起來,憤恨到整個身子都忍不住微微發抖。
都是因為他們!
如果當初他們不是買通了桂公公讓她進宮,她就不可能被這閹人纏上,就不可能被他摸到自己的貼身物件,不可能被他看光了身子,甚至,甚至還被那老東西上下其手!
一陣惡心地感覺襲來,芍藥簡直恨不得現在就去殺了他。
但她不敢,也不能。
桂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所以她連一般的皇親貴胄都不敢胡亂攀扯,就怕惹禍上身。
這個大梁,也許只有祁王殿下這樣清高,連梁帝和薛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才真正能救她于水火。
芍藥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一時想著若是能和祁王錦瑟和鳴,那該多么叫人艷羨,一時又想著祁王富可敵國,滿足爹娘和大哥的要求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轉念又一想,不對。
若是她能成了祁王王妃,誰還理杜子羽這頭肥豬?
就讓他自生自滅,早死早超生。
即便是爹娘,也要看她的臉色過活。
杜父和陳氏兩人拉著她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結果芍藥半天都沒反應,頓時氣得變了臉色,破口大罵道:“下賤坯子,耍咱們玩兒呢!爹娘跟你說話,你是當成放屁是不是?我,我打死你!”
說著說著又動起手來,一時真正雞飛狗跳。
這里雞飛狗跳,羽棲閣,蔣夢云屋中,此刻也正雞犬不寧。
紫兒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謝貴妃什么交待,來做這貼身宮女做便做罷,卻不是正常的伺候,而是過分熱情。
明月去拿盆子,她也搶著去。
明月來幫蔣夢云梳頭,她就來搶梳子。
明月要拿衣裳,被她直接把整個箱子都直接抬了出來,說要重新收拾。
明月去插花,她抬手就搶花瓶,結果一個沒拿穩,生生給摔得四分五裂。
兩人鬧騰了一上午,最后是僖妃在隔壁聽到動靜,實在看不下去,帶著人過來,指著紫兒的腦袋一通罵:“你是太閑了是嗎?若是不會做貼身宮女,本宮這就去稟了皇上,讓你去浣衣局!”
才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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