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衣擺曳在木梯上，沾了水汽。

姜淑婉抬著頭，眼里只有近在咫尺的那一株佛蓮。

伸出手去，觸手溫潤并不涼。

離得這般近時那壓下去的緊張又漫了上來，指尖有微微的顫抖。

忍不住抿緊了唇。

落在她掌心的，是她往后的榮華和尊貴。

“姜五姑娘，你若拿不了就下來呀。”見她站著不動，底下有人催促道。

今日來的除了京中貴人，還有不少百姓，不乏起哄的，有好事者悄悄開了賭局。

其中呼聲最高的是京城第一才女姜書雪和陳閣老的孫女陳云雅，一個德才兼備，一個貌比仙娥，奈何這兩人至今都沒瞧見影兒。

姜書雪自然是來了，跟三房的夫人在一處吃茶，對這樁熱鬧絲毫不感興趣。

素日里清凈的云昭寺難得多了幾分俗世的煙火氣，有侍衛守著，僧人們都避開了這一處。

唯有那一尊拈花的佛陀獨獨陷于紅塵之中。

姜淑婉一只手握著溫潤的玉石，手指微微用了力。

白玉佛蓮緩緩向上抽出。

“動了！”

“佛蓮動了！”

不是像之前那個姑娘只抽出半寸，是真真切切的從佛像手上拿了下來。

人群頓時如沸騰的水。

“這是哪家的姑娘？”

“方才聽見說姜家，應當是鎮北大將軍府上的。”

“為什么她能拿下來？”這是先前上去過的姑娘們共同的疑問。

難不成真的是天命眷顧？

瞧著也沒什么出彩的地方，憑什么眷顧她？

“說不得是先前就已經松動了，她趕巧了唄。”

姜淑婉聽不見下頭的說話聲，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仰頭望著她的人們，嘴角微微上翹，抑制不住的激動和喜意。

佛蓮有一截手臂長短，雙手托著橫在身前，一襲白裙如雪，立在巨大的石佛手心，襯得倒真有幾分佛前玉女的感覺。

“佛光！”

“快看那是佛光！”

細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一道橫跨大殿的光暈出現在佛像后面，從若隱若現到清晰的落入眾人眼里。

似七彩又似奪目的金，從遠處看去，正在佛像腦后。

姜淑婉看著遠處呼啦啦跪下去的一大片百姓有些莫名，他們看的是她，卻又好像不是她。

忍不住順著他們的目光回過頭去，然而石像占據了全部的視線，她仰了頭才能看見邊角有些光亮。

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看得清楚一些，腳下一空身子猛然失重。

“啊！”

眾人的驚叫聲與姜淑婉的疊在一起，不知何時出現在佛像旁的太子腳下一點急忙上前，在半空中接住了掉下來的人。

緩了速度旋轉落下，與懷中人四目相接。

翩翩公子，秀麗佳人，不外如是。

守在一旁險險沖上去的侍衛們默默退了回去。

四周受到驚嚇的眾人也俱是松了口氣，這要是出了意外還不知如何收場。

“你看見了嗎？剛剛那佛像松手了。”人群里有個人戳了一下同伴小聲道。

佛蓮抽出來的時候，捏著佛蓮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你眼花了吧？那可是石頭做的，”同伴扯住她的袖子，“走了走了，阿娘還等著我們回去吃飯呢。”

“我真瞧見了，”那人被拉得踉蹌了一下，仍然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寺里今日有齋飯呢，我們不吃完齋飯再走嗎？”

“不行，我們不回去就只有阿娘自己一個人吃飯了。”

“噢。”包子臉的小姑娘悻悻的應了一聲。

兩個不起眼的小人兒牽著手從人群里離開，片刻后不見了蹤影。

佛像不遠處的大殿外廊上，姜傾傾攏袖轉了身：“母親，這里風大，我先回去了。”

將軍夫人尚在她們將軍府的姑娘取了佛蓮一事和接連的驚嚇中沒緩過來，下意識的點了頭。

在她快要下樓時終于回過神，忙道：“等等，把溫好的酒飲了再走，綠蘿你們幾個仔細些別讓小姐受了寒。”

這從山路下去有好一段距離，一時半會兒她怕是走不了了，還要差人去給大將軍支個信。

將軍夫人有些頭大，本是來瞧熱鬧的，這熱鬧怎么一眨眼就落在她家了。

太子妃出嫁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已經有醒過神的夫人們圍上來賀喜。

對面的大殿里，祁衍看著石像底下受眾人目光洗禮的那一對璧人，咬牙切齒：“姜！傾！傾！”

他竟讓一個小丫頭片子給算計了！

山路上，裹著厚厚衣裳的姜傾傾打了個噴嚏。

“小姐咱們走快些，馬車里就能避著風了。”

雨雖然停了，但綠蘿仍然撐著傘，好歹能擋著些風。

柳太醫再三囑咐過小姐不能受寒，要她說今日這又是風又是雨的，就不該出這么遠的門，可惜連夫人都沒能攔得住。

身后有趕著下山的百姓與她們擦肩而過，話里談論的依舊是今日這一樁盛事和見到的奇景，多是驚嘆，還有兩分隱約的敬畏。

綠蘿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郁郁蔥蔥的云昭寺：“小姐，五姑娘真的是那個什么天命之人？”

天爺莫非是瞎的？

姜傾傾笑了笑：“有些事情傳唱得久了，便也能成為天命所歸。”

天道最是公道，卻也最是無情，蕓蕓眾生皆為螻蟻，從來不會多眷顧哪人一分。

當年的孝仁王后平民出身，且還是個孀居的寡婦，太子要娶她做正妃難如登天。

費盡心思的在拈花佛手之上做了個精巧的機栝，也不知是等了多久才等來那一場大雨。

說白了不過是王室的一個小把戲，只是經年之后已成了宮廷秘聞，鮮少有人知道罷了。

若僅僅是那一場雨，孝仁王后和那一尊拈花石佛也只會是史記上微不足道的一筆，甚至連著墨都不會太多。

但她后來隨著帝王征戰天下，屢建奇功。

帝王壯年薨逝，她扶持當時貴妃的兒子登基為幼帝，悉心教導，執掌十年天下權，后來幼帝能自主處理朝政時又毫不留戀的交出政權退回深宮養老。

這樣一個女子，最初落入世人眼中時的那一場佛蓮降雨，便成為了天命的預示，也是世人最津津樂道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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