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到沈傾鸞在梳妝臺前坐定,就見劉掌事帶著楊輕婉在她身后擺弄她隨便束起的頭發。
直至半個時辰過去,才算是將發髻梳好。
“照我教與你的發式私下好好練習,十日之后我需見著成果,你若做不到,我便只能從宮中替郡主安排隨從。”劉掌事語氣清冷威嚴,說這話時,她還將那發髻上的首飾一一卸下,才梳齊整的發又散了開來。
“方才給郡主梳的幾樣過于莊重,不適合平日出行,婢子再重新給郡主梳發。”
沈傾鸞聞言輕應一聲,端坐在凳上時未動分毫,倒讓劉掌事高看了一眼。
劉掌事是太后宮里的老人了,來丞相府之前,太后特意囑咐過讓她多多提點沈傾鸞,便是怕后者常年居于漠北,禮數未學周全。
然一天過去,自晨間梳發,到用膳時的禮節儀容,再至一番情境中的問答,沈傾鸞信手拈來,最麻煩的倒成了丞相府的家仆楊輕婉。
“郡主既然處處周到,婢子也就沒了繼續留在丞相府指導的必要,不如讓郡主的隨侍跟婢子去皇宮一趟,有些事情也能交代清楚。”
聽劉掌事說要帶走楊輕婉,本就對皇室有莫大敵意的沈傾鸞自是不愿,她放下修整花枝的剪子,似笑非笑,“昨日劉掌事過來,便是說要在丞相府留到月底,怎地這才過了一天,劉掌事反而要回去了?”
劉掌事在宮中多年,情緒不露于言表,面上仍是恭敬之色,“婢子是太后派來的人,若非太后思及丞相府情況特殊,本不該輪到婢子過來。閃舞”
沈傾鸞聽后也不免深思。
劉掌事的決定,往往代表著太后的意思,若她執意要帶楊輕婉離開,沈傾鸞也阻攔不得。
但丞相多年不曾透露自己有個女兒,保不準太后讓楊輕婉進宮,做的就是細細審問的打算。何況就算太后什么也不做,讓楊輕婉入宮處處受制于人,她也是不忍心的。
正想著如何拒絕才不會將人得罪,沈傾鸞就聽得腳步聲漸近,循之望去,竟是前日才見的丞相夫人。
“我倒不知,這丞相府特殊在了何處。”
劉掌事自然能認出眼前人,朝屯行了禮,這才說道:“太后惦記夫人潛心禮佛,恐不欲多管這些俗事,這才讓婢子來了一趟,夫人莫怪。”
“太后慈心,如此決定,亦是為了丞相府考慮,我又怎會怪你?只是太后身子一向不好,可不能缺了稱手之人伺候在旁,你不如先回宮,丞相府的事情自有我這個當家主母來操持。35xs”
劉掌事聽她此言,便也沒了之前的堅持,連夜趕回皇宮。
長安殿里藥香縷縷,細聞之下卻難免嗆鼻,可在此宮殿中時常伺候的人卻早已習慣,好似這氣味的存在,便如主子的存在。
劉掌事提著一盞六角宮燈,自寬闊的路面繞至徑,才在亭中行得一個身形單薄的人。
“晚間天寒,太后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將手中的外披搭在太后的肩上,劉掌事的聲音極輕。
春末的天里,有人會因燥熱輾轉難眠,可她卻必須披著厚實的衣裳,才不至于見風加重病情。劉掌事在旁侍候多年,眼見她從身份低微的罪女,到如今萬人之上的太后,似是得了女子最高的尊榮,卻日日說的都是無福消受。
“你回的比哀家想的要早。”太后攏了攏披肩,許是因為時常咳嗽的緣故,聲音都有些啞。
她說著,便伸手去撐一邊欄桿,劉掌事也去攙扶,好歹讓她站得穩了些。“太后覺得,婢子應當何時回來?”
“照哀家的想法,怎么著也得過上三五天,但你一天就回,倒讓哀家有些驚訝于北姬的身份。”
“太后何出此言?”
循著來時的路踏上歸程,太后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卻不忘與她解釋道:“若北姬自出生時起就被送往漠北,那丞相求的,應當只是她的安穩。可即便是在那樣嚴苛的環境之下,丞相卻還要她習得宮中禮儀,不可謂城府不深。哀家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如何就能篤定皇帝能夠繼任。”
“權場走上一回,哪怕潦倒收場的敗將,也不見得就沒有城府,太后又何必擔心?左右陛下如今登得高位,他唯有盡心扶持,才能守住眼下的權力。”
太后聞言,卻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你以為靠他的手段,還護不住一兒半女?打從十多年前他默許刺客殺入府中,令夫人受驚產,哀家便知曉他野心蓬勃且不擇手段。倘若沈傾鸞真是他的女兒,那他就是從十五年前便在謀劃今日。”
劉掌事聽了一番,反倒更是云里霧里,只得問道:“婢子想不明白,若丞相心有謀劃,何不送出一個兒子?如今領回一個女兒回來,除卻嫁個好人家,又能有何用處?”
“是男是女皆由天定,又怎能在他的謀劃之中?”太后長嘆一聲,似在感慨,“若是兒子,皇帝反倒會懷疑他的用心,可若是女兒,不僅能靠姻親拉攏一方勢力,還能讓皇帝放下戒心。說白了沈傾鸞不管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自回皇都,她便只能是一顆棋子。”
“那太后又何必讓婢子去這一趟?”
太后未回,只將目光微微抬起,遠望著潛龍殿的方向。
直至高高的宮墻擋住視線,她垂下干澀的眸子,這才開口。
“不過想問問她是何等性情,如若不諳世事性子單純,哀家也想幫她一把。人老了,總想做些善事,也算是為后人積福了。”
知曉是自己會錯了意,劉掌事卻未曾告罪,畢竟太后一向看得通透,并非是她能琢磨清楚。
“太后大可不必擔心,婢子雖只去丞相府一天,卻也能看出她并非輕易就能操控之人,日后哪怕陷于局中,應當也能化險為夷。只是陛下那邊……”劉掌事說到此處微微一頓,片刻后還是將話說完,“丞相生了異心,太后真不準備提醒陛下?”
“你可知前朝劉貴妃因何而死?”
“不是說被麗嬪投毒壞了底子,后又郁郁而終?”
“哪兒就這么容易郁郁而終了?”太后輕笑,唇角卻掛了些譏諷,“先帝若真疼愛于她,又怎會容許旁人加害?無非她想替先帝分憂而幾次干涉朝政,先帝也不欲留她在側煩心。”
“名利場上逛過一遭,又幾人能干干凈凈?說到底皇帝和丞相是一路人,彼此都能看得透徹。哀家年紀大了,沒精力去管那些是是非非,唯一能替皇帝做的,也就只是行些善事,求佛祖對他稍稍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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