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壽從客棧走出來,這是小城,深夜街上看不到什么人。他往前走了一會,紅紅的火光跳進眼中,
十字路口支著一口大鍋,下面是一個簡單的煤爐,攤主蹲在地上,嘩啦嘩啦地拉著風箱,火光跟著忽明忽暗。羅凡坐在桌子旁,手里拎著一個酒壺,正一杯接一杯喝著酒。
大鐵鍋蒸騰出來的熱氣將他整個人都籠罩起來,如云里霧里,影影綽綽,襯著他英挺的五官如刀削一般。
“好小氣,喝酒也不叫我。”
增壽走過去,坐到他對面,伸脖子往那大鍋看一眼道:“好香,這煮的是什么?”
攤主頭也不抬:“長壽面。”
“長壽面?羅凡,今天是你生日?”
羅凡斜著眼睛:“干你何事?”
他已經有了點醉意,舌頭有點大,說話含含糊糊,那攤主問道:“客人是從京城來的?”
增壽笑道:“你還見多識廣啊。”
攤主道:“你們京城人說話就是這樣,含含糊糊,總像嘴巴里含著什么東西,好好一句話非要咕嚕一下就出來。”
增壽撫掌大笑:“對,你說的很對,這不是為了裝那……裝爺嗎?你這人活得通透,這面煮的想必不錯,給我也來一碗。”
羅凡冷笑:“真是附骨之蛆,哪里都少不得你。”
增壽知道他是為林夫人的事情心里難受,也不和他計較,自顧說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喂,增壽,當初你自己惹事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羅凡哼了一聲,又倒了一杯往嘴邊送,他真的喝多了,手搖搖晃晃,好半天喝不進去。
“奇怪了,我這嘴,嘴在哪呢?”
增壽伸手握著他的手:“這兒,嘴在這。”
羅凡真的將手中的酒倒進他嘴里,倒的太快,咕嚕一聲,酒嗆入氣管,增壽不住地咳嗽:“咳咳,你一定是故意的。”
“這酒怎么沒味?”羅凡將杯子放下,歪著頭問,“面啊,我的面煮好了嗎?”
攤主端著一碗面過來。借著大鐵鍋下面的火光,能看到粗瓷大碗,里面盤著面,上面飄著翠綠的小香蔥,幾點油花,聞上去還挺香的。
一路風塵仆仆,雖說在驛館客棧吃的也不差,可這種粗糙又溫暖的家常小面卻是第一次見到,增壽一把接過說道:“我說黑子你狗鼻子啊,這么好的地方都能尋到。”羅凡沖他招手:“面,給我面,不許搶我的面,增慎行,我跟你講你不是個好東西,你,不是你多管閑事,我……。”
他有七八分醉意,平素看著嚴肅的正經人,此刻腳步漂浮,語言遲緩,動作笨拙似兒童。
真是個重感情的人。增壽心里嘆息,他從未體會到親情的滋味,老王妃對他沒多少關愛,從小就是奶媽嬤嬤帶大,因為他的存在,讓老王妃處境尷尬,母親一直是個遙遠陌生的稱呼。現在看羅凡為一個表姐都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忍不住嘆口氣:“黑子,瞧你醉的那小樣兒,給你面我怕你塞進鼻子眼。”
說著認命地夾起面,要往羅凡嘴里送。
攤主忽然說:“長壽面,壽命長長,不能夾斷了。”
增壽一愣:“黑子,今天你生日?”
“我這的面都是長壽面,誰來吃都是。壽命長長,面斷壽斷。”攤主的聲音幽幽地,在這寂靜的黑夜里聽著讓人很不舒服。
“呸呸呸,大晚上的你不會說點好的?”
增壽想了想,用筷子將面卷起:“來,黑子,啊,咱們把這面整個都吃下去。活他幾百年。”
說完自己又覺得好笑:“千年王八萬年龜,真活幾百年,你會是個啥呢?”
攤主還在絮絮叨叨地說:“我老李這長壽面賣了有二十多年了,別看我們這小地方,我們這可是去京城的必經之路,趕考的舉子都喜歡吃我煮的面,岑大帥知道吧?他當年進京就是一口將這面一點沒斷地吃完,看看,現在是大帥,手握重兵,朝廷都要禮讓他三分哩。”
這話激起了增壽的求勝心,他們此去本來就是要和岑國璞對著干的,聞言立馬豪情萬丈,啪的一下,放下手里的碗:“少啰嗦,我那碗呢?看我給你一點不斷地吃下去。”
攤主往碗里盛面,嘴里還絮絮叨叨的:“我這湯都是豬油點的,面和餛飩都要用豬油點,看著不起眼的那么一點點油點進去,那味道……”
話沒說完,對面傳來一陣噗通噗通的聲音,一個人走在前面,手里搖著鈴鐺,叮當當響幾聲,后面跟著幾個人,那幾個人走路很詭異一跳一跳的。
攤主急忙將碗放下,低聲道:“噓,不要出聲。”
羅凡還在嘟囔著:“我要吃面,我要吃面,給我面碗啊。增慎行你把面碗給我啊,不許吃我面。”
搖鈴的人走到他們身邊站住了,手里的搖鈴一晃蕩,那五個人直直地站住一動也不動。
“老板,來碗面。”
攤主答應了一聲,聲音發顫像是害怕之極。
增壽低頭,小心地用筷子夾起面,一點點吞著,他這次出門,前途一片茫然,完全是憑著個人心性蠻干,這一路上所作所為想必已經傳到京城,不知誠親王和兩宮太后會作何感想。
攤主煮著面,那人坐到增壽旁邊,低著頭,只能看到他的帽檐。
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增壽吃面條是很有經驗的,從小在王府吃飯不能有聲音,一旦有聲音,奶嬤嬤小太監會跪一地扇自己嘴巴,檢討怎么能把小主子教的這么粗俗,在這樣環境下長大,增壽學會一項技能就是一點點的吞面條,整根吞下去無聲無息。
這會兒他已經將面條都吃完了,羅凡等了一會不見面條進嘴,忽然就發了脾氣,啪的一聲一拍桌子:“增慎行,我的面呢?”
那攤主剛撈了一碗面走過來,羅凡胳膊一掄,胳膊肘正撞在攤主手里捧著的面碗,那面湯可都是滾著盛上的,上面還飄著豬油花,淋在手上燙死人,攤主一疼,將那碗扔了出去,嘭的一下正甩在站立在那的一個人頭上,哐當一聲,那人頭上的斗笠跟著面碗一起落在地上,那人也跟著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聞的氣味。
搖鈴那人騰的一下站起來,抓住攤主衣領:“老東西你想死!”
攤主雙手在空中抓撓,衣領被人勒的太緊透不過氣,喉嚨里發出絲絲絲的聲音。增壽道:“老頭兒,你一定沒有吃過自己煮的面,對不對?這眼瞅著要壽命斷了哦。”
羅凡見一碗面砸死了人,激靈一下酒也醒了,急忙蹲下身子去看被砸到的人,這么一看,他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借著火光能看到那是個女子,臉上爛了幾個大洞,有肥白的蟲子在里面探頭探腦。
他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吃那碗面,否則這一定要吐出來。
這人不是被這碗面砸死的,是一個死了很久,已經開始**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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