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釀酒師傅受了傷,而常斌的參隨無甚傷亡,當天晚上,常斌聽說了,要賞那一伙打架的參隨和閑幫,被魏銘攔住了。
“只是獎賞恐怕不行。”魏銘道。
常斌愣了一愣,“那還能如何?”
魏銘笑笑,告訴他,“不是有一位參隨,在那些揚州人上來之前,就警告他們,只要敢上前,就要再加稅一成嗎?雖然這不是稅監的話,但是他代表著稅監,而那些揚州人明明聽見了喊話,還敢上前推搡,這就是沒把稅監您看在眼里。”
這說法,可把常斌說得一愣一愣。
“這么說,難道真的加稅一成?三成,太多了吧!”
魏銘看了他一眼,“若是不加這一成,豈非是稅監軟弱可欺,人人都可以反抗?收酒水之事還如何進行下去?更不要提稅監后面收稅大計了!”
之前魏銘就給常斌做了一個收稅大計,收酒水只是第一步,這樣收獲一大筆酒稅錢,就可以雇更多的人,在各行各業推進收稅大計,比如紡織、印刷等等。
當時常斌聽了這個稅收大計,眼都快直了,仿佛已經撥云見日,而他金光披身,因此越發信重魏銘所言。
魏銘眼下這么一說,常斌不由地猶豫起來,“好像是這么回事!不然他們豈不是覺得我軟弱可欺,我手下的參隨也可以隨意打罵?!”
常斌臉上露出了恨恨的表情,一雙眼睛瞇了起來,魏銘在旁添油加醋,“稅監首先要樹立起威信,剩下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常斌越想越覺得就是這么回事,一把拍在茶幾上。
“加一成!明日起,收酒稅三成!”
魏銘在旁點頭微笑。
三成稅率一出,全揚州都著了火。
那釀酒師還不省人事,稅錢已經加到了揚州人身上。那釀酒師從前也在揚州有名的酒坊里做過,后來自己獨立開了酒坊,小有名氣,眼下他被打的不省人事,一家人跪在他身前痛哭,大夫看了不少,全沒有效用。
大夫都道,“聽天由命吧!”
這句聽天由命,可把揚州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難道他們往后的日子,也聽天由命了?!
他們哪里是聽天由命,分明是一城人的身家性命,都攥在礦監稅使常斌手里,尤其常斌把稅錢加到了三成,酒商都開始加價,勞工也計劃著辭退了!
城里大小摩擦不斷,常斌還等著揚州人臣服在他腳下。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揚州城里幾乎所有酒商,聚集到了一起,整整商討了一整天。
到了夜晚,揚州城外京杭運河上,不知何時迅速聚集了大量的木筏,木筏上稻草一捆一捆,數百名壯漢守在木筏旁邊。
而壯漢手上,一根根火把燃燒著,火苗迎著江風而飛,人人臉上都是肅穆之氣!
他們身后全是一壇一壇各式各樣的酒,而這些酒的用途只有一個,傾倒在稻草之上!
岸邊聚集了所有的揚州酒商,人人看這那矮個子的小姑娘手上的木棒,合抱寬的大鼓就在她身前。揚州酒會的會長沈萬里不肯出面,生怕招惹了常斌,而這些深受欺壓的第一線的酒商,卻已經受夠了。
崔稚身邊站著婁康,婁康打開懷表開了一眼,“丫頭,吉時已到!”
吉時已到!
“砰!”
崔稚一棒打響了大鼓,岸邊數百名壯漢聞聲而動,手中的火把齊齊被拋了出去。火把在江上飛飛舞,嘩啦啦全部落到了竹筏上的稻草之上。
漆黑的夜里,火勢平地拔起,一時間,目光可及之處,江上木筏連成一條連接天際的火線!
數百名壯漢立時俯下身來,將腳下拴住木筏的繩子齊齊拋進河中。
此時一陣風吹來,木筏跟隨著風和浪,全部向下游飄去。
方才那條火線,已經變成了一條粗繩子,將整個漆黑的江面映照的火紅锃亮,半邊天如同白日,煙火之氣彌散開來,在每個人的呼吸之間。
岸上齊齊高呼,崔稚喊著這似是而非的口號,突然好像真的生在了這個叫做大興的國家。
他們不敢謾罵不敢侮辱,他們都是大興百姓,不想大興在這強盜一樣的礦監稅使手下,一步一步走向滅亡。
紫禁城里的皇帝,還要繼續掩耳盜鈴下去嗎?!
數百壯漢追著木筏高喊,整整一夜,從府城一路護送木筏到長江邊,隔著江高聲呼喊。
對面就是鎮江府,再往下游是常州府,揚州人沿江放火高呼之事,一夜之間,三個府的人都知道了。
礦監稅使常斌是派到南直隸來的稅監,今天收的是揚州府的稅,明天收的就可能是鎮江、常州、蘇州、南京!
誰能逃過?!
火筏下江、振臂高呼的事情,接連被南直隸人爭相效仿,一時間,水鄉江南火光滔天。
這一把把火燒起來,把所有人的血都燒熱了。
南直隸的官員震驚之中,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紛紛借機上書京城,折子如同飛舞的紙片,全在南直隸去往京城的路上。
無獨有偶,就在南直隸火筏一事之后五天,江西和湖廣那兩處早就被礦監稅使迫害良久的地方,竟也效法起來。
大火將整個長江都燒了起來,熊熊燃燒之間,官員們的折子從火中飛舞的紙片,變成了一道道催命符,直奔京城而去。
礦監稅使如若不能禁止,只會越來越多,很快將會不只是這三省受災,所有省份都不能逃過!
大興天災已經夠多,何必再添人禍?!
火筏熊熊燃燒著,將整條長江燃了起來,百姓高呼著,
關于礦監稅使的未來或者說大興百姓的未來,仍未可知。
接下來,是等待。
崔稚心里有些怕怕,她倒是不怕皇帝來抓她,畢竟法不責眾,但她有些擔心籌謀了一切的魏大人。
魏大人原本已經從常斌處脫離,誰想到,這幾日火筏事件越演越烈,他倒是又想起了那常斌來。
常斌這回是死定了的。
事情可以說是因他而起,不管今上會不會迫于壓力收回礦監稅使這一道成命,常斌回去都活不了。
魏銘利用了常斌,這也是真的。盡管常斌魚肉百姓、收受賄賂、打家劫舍,但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不能值得上一死,是魏銘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徹底被押上了刑場。
現在常斌還沒有死,在落腳的宅子里以淚洗面。
揚州人聽說了,都開懷大笑,唯獨魏大人,說要去看一看常斌。
這種時候,這種情形,單槍匹馬去看一個罪犯?
崔稚實在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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