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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輝煌,也不是徹徹底底,毫無掣肘的掌控一切,坐擁天下,有朝一日,真正,天下萬物,拜服腳下。
迎接他的,是巨大的蟒蛇。
無邊無際的尾翼纏起來,瘋狂地向空中掃射。
那是一種專門以蝙蝠為生的兇猛的野物,是通靈道長研究了很久才找到的。在后山繁茂的叢林里,萬物相生相克。
有毒蝙蝠,當然就有毒蛇。
天下事情,誰也逃不脫“天敵”二字。
此時,巨大的蟒蛇已經徹底占據了上風,吞噬著那些美味佳肴,黑壓壓的蝙蝠,慢慢地少了,少了……四散地亂竄,逃奔,當初黑壓壓的一片天空,慢慢地,開始亮出一片空白。
但是,蟒蛇們顯然不許這些美味逃跑。
俗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象都能吞下去,何況蝙蝠。
它們擁有著極長,極其強大的身軀,發出雷霆萬鈞的氣勢,橫掃整個夜空。
上面的馮太后,終于把手伸向了頭罩。
她的眼睛,幾乎穿破琉璃,興奮得要跳起來。
眼前亮了,蝙蝠也散去了,少了少了……只有那一片的黑壓壓,徹徹底底跌落山谷,就連蟒蛇們的尾巴,也卷起得不那么囂張了。
(注:關于蟒蛇吃蝙蝠這一段,我是偶然從動物世界里看到的,貌似有一種大蟒,專門吃蝙蝠。)
她欣喜若狂,但是,她摘面具的手再一次被道長喝止。
“且慢,太后。”
然后,她看到道長先揭下了自己的面具,從旁邊的鐵籠里拿出一個巨大的敞口瓶子,往下就傾倒。
那是一種白色的藥粉,鋪天蓋地地落下去。
四周,彌漫起一陣濃郁的煙霧,和著腥味,正在滿天席卷的巨蟒們,終于安靜起來。
山谷里已經一片死寂,只有煙塵揮之不去,遮蔽了一切,草木零落,搖曳成灰。
然后,是一陣笑聲,肆無忌憚,清脆爽朗:“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出來,你出來啊……裝神弄鬼的人,你出來……”
蝙蝠般的身子頓時停下來。
他本是沿著山壁,那是一條捷徑,隱蔽在荒草叢里,不經意地看去,以為他是在飛翔。但是,飛翔的路已經被截斷,那股塵土已經彌漫了他的眼睛,隨即,便是驚天動地的笑聲,清脆的,充滿了挑釁,充滿了輕蔑:“你給我滾出來,藏頭露尾算得了什么?”
山崖上的馮太后,紫灰色的袖子飄散,如一朵紫灰色的云彩,手里還拿著琉璃面罩的偷窺,笑聲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魅力。
甚至,連敵人也不屑追擊。
你算什么?
不就是幾只蝙蝠么?
自以為的奇兵,卻不料,竟然被如此的方式,干凈利落的解決。他低頭的時候,看到山谷,那么干凈,只有褐色的沙子被風吹來吹去,連血腥味都沒有,連尸體都沒有……一場生物間的戰爭,如此龐大,卻沒留下任何的痕跡。
巨蟒們是如此的敬業,連戰場都徹底打掃了,都在它們的肚子里,鼓起來,膨脹,身軀兩頭窄,中間寬,就如一個龐大的大口甕。
吃飽喝足了,昂起頭,聽著山澗里傳來的笑聲,很愜意地擺著尾巴。
他憤怒得雙目幾乎充血,一提氣,手里一柄利刃飛出去,那是一種罕見的玄鐵利刃,削鐵如泥,甩在巨蟒身上,饒是它們皮粗肉厚,也頓時深入進去,腹疼如絞,頓時大怒,尾巴卷起來,拍打在山崖上,嘩啦,嘩啦,發出一陣陣的巨響。
頓時地動山搖,就連山頂的芳菲等人,也感覺到身子在顫抖。
她的笑聲停下來。
通靈道長也感覺到了,但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蟒蛇為什么發怒,道長沉聲道:“快護送太后離開……”
芳菲再也顧不得多說,立即就跑。
只這一瞬間的轉移,蝙蝠一般的人,已經發現馮太后跑了,再也追不上了。
他一掌拍在山崖上,狠狠的,手掌幾乎破碎出血也無濟于事。巨蟒騰空,順著控制它們的藥物已經自動地,往大籠子里鉆進去了。
余下的蛇誕腥味,在整個山谷間回蕩。
道長伸長脖子,看了看山谷,長嘆一聲,如此腥厲之氣下,只怕這里,三年五載也近不了,近之,很容易中毒身亡。
道長的判斷不錯,因為洞穴口站著的羅迦,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山風吹來濃烈的腥味,毒蝙蝠,毒蛇……無數的毒氣匯聚,慢慢地,他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別說走出這個洞穴,單是站穩都成了難事。
他勉強靠在墻壁上,只聽得嗖的一聲,一個身子橫在洞口,滿面的悲憤,滿面的失望,拳頭張開又握緊,血跡斑斑。
他狠狠地盯著羅迦,只要羅迦哪怕說了半句不中聽的話,只怕馬上就會喪生此處。
可是,羅迦偏偏不知死活,扶著胸口,笑起來,那么欣慰,那么喜悅,他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是能聽到笑聲,芳菲的笑聲,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然后,離去了。
他也哈哈大笑:“好得很!兵不血刃,來去如風,哈哈哈,好一個芳菲,我就知道,芳菲一定是有辦法的。”
他的笑聲太過自豪,仿佛是他本人完成了這一場不見犧牲的戰爭。
對面的人,眼珠子也變得如巨蟒的眼珠子,一種淡淡的綠色,洶涌著一團憤怒的火焰,拳頭,捏的咯咯作響:“閉嘴,你給我閉嘴!”
“我早就說過,你不是她的對手。可是,你偏偏要去招惹她……”
“她”字尚未落口,他停下來,彎下腰去。
因為,一拳已經落在他的胸口。
很重的,落在他的心口。
他一張嘴,一口淤血吐出來。
不可置信——這一拳,竟然擊向自己!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悲哀和痛苦,但是,卻沒有做聲,只是靠著墻壁,劇烈地喘息。
蝙蝠一般的人,雙眼不知是憤怒還是痛苦,也捂住自己的心口,嘶聲道:“這些蝙蝠算得了什么?我還有大軍……大軍……哈哈哈,馮太后馬上就要啟程返京,我本來想給她留一條生路,誰知道,她卻如此毒辣,竟然敢專程來跟我作對……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哈哈哈……到時,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她的丑行,讓她喪生在萬人刀劍之下……”
羅迦聽著他瘋狂的笑聲,身子慢慢地萎頓在地上。
“哈哈哈,羅迦陛下,你為她的勝利開心?可是,她勝利了又能如何?她能把你救出去?能帶你離開這個地方?哈哈哈,你會留在這里一輩子,直到被活活的餓死,渴死……一個人孤寂地在這里死去,尸骨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哈哈哈……再見了,羅迦陛下,殺掉她后,我會帶她的頭到這里和你相會……哈哈……”
羅迦的眼里,終于露出恐懼之色。
他即使捕捉到了這種恐懼。
聲音里充滿了嘲諷:“怕了?陛下,你害怕了?是不是想求我帶你離開?”
羅迦微微閉了閉眼睛。毒氣,慢慢地在滲透入他的內心,讓他的眉宇之間,已經滲透出一陣隱隱的黑色。
“我求你……”
他的聲音那么艱難,一字一句。
“我求你,放了芳菲……放了她吧……”
像蝙蝠一般的人靠在山壁上,身子一陣顫抖,他好像也站不穩了。
可是,很快,他的身子挺立筆直,枯萎的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遲了,羅迦陛下,太遲了!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有關馮太后的穢聞,很快,便會天下皆知。”
羅迦慘然閉上雙眼。
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間的事情。
他的眼睛忽然睜開,十分凌厲:“你必須想法阻止!”
蝙蝠人本來靠在石壁上,已經很衰弱了,忽然被羅迦這樣搶上一步,他一驚,情不自禁地下意識地后退——一直到身子重重地撞在墻壁上,他才猛然醒悟,臉上忽然露出一種狂暴的憤怒:“羅迦,你敢逼我?你倒現在還敢逼我?”
羅迦厲聲道:“你必須馬上罷手!”
他笑起來。
哈哈哈。
笑聲在石壁里回蕩,陰森,冷漠,充滿了一種玉石俱焚的幸災樂禍。
“你要我罷手就罷手?這一輩子,你曾令多少人罷手?你曾多少次令我罷手?哈哈,羅迦陛下,今非昔比,你已經無法主宰一切,掌控一切了!”
他站直,神色變得又輕蔑又殘酷。
“馮太后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她處處行事,咄咄逼人,自認為決勝于千里之外,從不考慮其他人的心情和看法。你也看到了,就算到現在,她也是這樣,自以為是,不但不肯妥協,還居然敢率人消滅我的蝙蝠大軍……”
他咬牙切齒:“上次,我都已經饒她一命了,可她竟然不知死活,還敢繼續前來挑戰,你說,我能不能放過她?”
羅迦緩緩的:“那是她的立場,她只能如此!”
“立場?哈哈,羅迦陛下,你忘了北國的規矩?牝雞司晨,是為大忌!可是,她仗著你的寵愛和暗中支持,為所欲為,張牙舞爪,大肆屠戮鮮卑宗室,推行什么改革變法,大權獨攬,誰要是敢于反對,她立即拿誰開刀,這么多年下來,你看看朝中還有幾個鮮卑人?全部變成了漢臣天下……這江山,還是我們鮮卑人的江山?”
一朝成長,尾大不掉。
以至于到后來,任何人都無法控制她了。
朝廷內外,昔日的老臣已經死去。現在,朝里,是聽命于她的王肅、李沖等人,在外掌兵的是賈秀、高閭等新秀,內政外交,一把都抓了。
他冷笑一聲:“弘文帝生前,膽小懦弱,每次面對鮮卑大臣們的忠心耿耿的建議,他總是義正詞嚴滿腔熱血要為他們做主,可是,馮太后一到他的面前,他立即什么都沒法說了。一輩子,他其實都害怕她,什么主張到了她的面前,都只能啞口無言。而且,她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弘文帝是根本靠不住的。你知道他為何如此年輕就郁郁而終?就是被馮太后逼的。她不愿意當皇后,只想當馮太后,利用她早年為你火海殉葬積累起來的美譽度,利用太后的身份,才能真正操控一切,掌握一切……”
羅迦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一時,有點恍惚。
“這個女人野心勃勃,縱然你羅迦陛下復活,你能控制她?讓她聽命于你?”
弘文帝不能,羅迦不能,任何人都已經不能夠制衡她了。
“最可恨的是,她把小皇帝變成了什么人?一切對她唯命是從,不分好歹,不分是非,只聽她一個人的話。她全盤給他灌輸漢人的那套思想和治國理念…弘文帝尸骨未寒,托孤大臣還在眼前,可是,那些可憐的鮮卑大臣,哪個進得了宏兒身邊?圍繞他的全是李沖、王肅這些漢臣…”他幾乎是痛心疾首,“這樣下去,宏兒長大后,豈不是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漢人了?”
羅迦許久沒有做聲。
他走了幾步,步履很緩慢,而且微微踉蹌,不怎么提得起昔日生龍活虎的中氣了。他淡淡的,“所以,你早就下定決心,徹底把宏兒給廢黜了?”
無人回答。
他靠在墻壁上。
似也在認真的思索。
許久,才一字一句:“天下,是鮮卑人的天下,從來不是漢人的天下!馮太后一意孤行,那我們只好采取行動,”
然后,反問:“羅迦陛下,你難道也希望鮮卑人的天下,從此,改為漢姓?你要知道,我們鮮卑人不能讀書識字,一輩子騎馬放牧,縱橫天下。一旦按照那些狡猾的漢人的方式行事,鮮卑人豈不要全部淪為漢人的奴隸?以后,你有何面目見太祖太宗于九泉之下?”
四周寂靜無聲。
沒有人回答。
空氣里,一切都是肅穆而凝固的。
許久,羅迦才緩緩道:“我跟你不同!”
“哪一點不同?”
“馬上打天下可以,馬上治天下就不行了。鮮卑人如果不走出去,如果不讀書習字,那么,一輩子,最多只能屬于草原,而不能屬于洛陽!!!”
“洛陽!!”他嘶聲問:“我們為什么要屬于洛陽?我們就算需要洛陽,也可以騎馬渡江,投鞭斷流,直接殺向洛陽。”
“殺去了,也守不住!除了漢化,我們根本沒有辦法長期屬于洛陽!”
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轉身就走。
直到身子快消失在洞口了,才傳來他嘶啞的聲音:“我終于明白芳菲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怪物了!是你!是你從小把她教育成這樣的怪物!好,這因果,也該你自己承受。”
話音消失,他的聲音也消失。
懸崖峭壁,一片孤獨。
玄武宮外,黑壓壓的隊伍,馬上就要開拔了。
馮太后騎在馬背上,轉眼,看到在自己身邊的宏兒,因為從小鍛煉,他的騎馬技術,已經比芳菲還要好了,竄上竄下,完全跟玩兒似的。這是草原民族的天性,幾乎不需要特意的指教,無師自通。
當年羅迦送她的馬已經老了,她騎的是一個小部落送來的一匹貢品馬。
而小皇帝騎的正是弘文帝當年最喜歡的那匹雪獅子馬,四蹄都是黑色的,然后通體的雪白。他騎在馬上,滿面的笑容,看起來,真的是一個小小的白馬王子——比王子還王子!因為他是皇帝。
芳菲心里非常欣慰,一聲令下,大軍開拔。
沿途無事,眾人快馬加鞭,三天后,到了前面的雙峰口。
這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人跡罕至,地形險要,易守難攻。
這時,沖在前面的李沖巡邏一陣,跑回來,對馮太后稟告:“太后,前面距離十里遠就是雙峰口。”
“好,加緊趕路,過了這里再找休息的地方。”
李沖剛剛領命,前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名急先鋒已經跑來:“太后,拓跋倉木率領宗子軍迎駕。”
拓跋荒木正是京兆王的兒子。
芳菲定睛一看,前面黑壓壓的旗幟招展,正是正宗的宗子軍。
她還沒發話,宏兒卻直覺地,感到害怕:“太后,宗子軍怎么會在這里來接駕?”
芳菲放眼四周,此地險要,他們不在這里“接駕”,還能去哪里?
饒是如此,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卻笑起來,朗聲道:“宏兒,大臣們來迎接你,你當然得像個皇帝的樣子。振作點精神,想想我給你講的先帝爺爺的故事,想想你的父皇,他們以前可都是大大的英雄。”
宏兒挺了挺胸口,畢竟是孩子,沒想那么多,立即挺胸勒馬,皇冠之下,一張小臉意氣風發,看著自己的大軍趕來。
只芳菲,不經意地看了看護衛的京兆王。他一直留在后面斷后,忠心耿耿地保護著皇太后和小皇帝的安危。
而前面,他的兒子已經上來,勒馬,“臣拓跋倉木參見太后、參見陛下!”
他說參見的時候,是騎在馬上的,態度十分驕橫。
按照昔日行軍的慣例,的確不需要太多禮,但是,他這樣大刺刺的態度卻是絕無僅有。
芳菲道:“倉木,你辛苦了。宗子軍都安頓好了?”
“回太后,都安頓好了,等著迎接太后和陛下回平城。請檢閱儀仗隊。”
儀仗隊!
芳菲循聲望去,但見兩岸陣容整齊肅穆的士兵,但是,并非身著彩妝的儀仗隊。也沒有輦輿傘蓋,更沒有吹鼓手敲敲打打之類的。
但是,每一個人都是荷槍實彈,威風凜凜,一如拓跋倉木此時的神色。
她鎮定自若:“倉木,你辛苦了,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宗子軍來了,就請馬上安排宿營,就地駐扎。”
拓跋倉木終于翻身下馬:“太后,我還有事情稟報。”
“什么事情?”
“我在來迎駕的路上,接到了一封密函。這密函有關太后和皇帝陛下,所以不敢自作主張,特意呈現太后面前,請太后批示……”
他明明說的是天大的密函,可是,聲音卻是大聲武氣的,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芳菲還是面不改色:“把密函呈上來。”
他親自呈上去,臉上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容。
身后,京兆王卻出奇的緊張,情不自禁地環顧了一下這片黑壓壓的大軍,知道,下一刻,這里就會炸開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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